说罢,赵清漓微微欠身,调转脚步。
“赵、清、漓!”
长宁公主一声怒喝,腕子一扬直接扯上赵清漓后颈的衣裳,连带着头发丝儿一并攥紧在手里,赵清漓被她这用力一扯痛的狠狠皱眉,两人就这么在庭间撕扯起来,全然忘记了皇家体面,乱七八糟的场景十分难看。
路过几个端着茶点的宫女,见到这阵势也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却也无人敢上前劝阻。毕竟一个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另一个......算是大历的功臣。
劝不得,也开罪不起。
也不知道长宁公主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赵清漓发髻也散了,耳环也掉了一只,险些没能挣脱出来。
几乎是挣脱开的瞬间,赵清漓反手掴了她一掌,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长宁公主脸上,用尽了所有力气。
长宁公主也没想到赵清漓竟敢打她,怔在原地片刻,待反应过来时气得头发都要冒烟了。
“你敢打我!”说罢,抬手就要反打一掌。
赵清漓反应比她快些,立刻闪身避开,后退两步保持安全距离,语气不急不缓道:“你闹够了没有。赵姝绾,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既然承了这公主之位,便是你愿意为大历牺牲,如今又来责怪于我,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她一面整理着自己被长宁公主扯乱的衣襟,将散乱的发簪草草扶稳,接着说道:“大历本就不是中原大国,南北强盛国家比比皆是,即便这是真是我去了岭北,难保下一个就不会轮到你,你怨我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我告诉你,我没做错什么,更不会愧疚。”
长宁公主气极反笑,是啊,她已经嫁给了周砚枕,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她了!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明黄色的衣角在绿丛轻轻带过,惹得叶片也跟着抖几下。
来人穿着常服,薄唇轻抿,微挑的眼尾隐隐透出一股子不悦,矜贵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三皇子好大的排场!哦——如今该称你为太子了!”长宁公主不忿地揶揄一句。
赵清漓想装作看不见,碍于长宁公主还在这里,担心她起了疑心,违心地换上一副乖巧样子:“皇兄”。
赵辞浅浅嗯了一声,眉宇间的神色不咸不淡,而后落在长宁公主脸上。
能被留在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有眼色的,还没等赵辞开口,便恭敬地自行退避,散得干干净净。
赵辞这才挂起一贯体统的笑:“长宁公主回来可有向圣上问安?”
赵清漓暗道这人确实有本事,能做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精准地踩到长宁公主的雷点上。送她去岭北本就是永元帝的手笔,莫说请安了,恐怕她在岭北时候每每回想起都是咬牙切齿的。
果然这话一出,长宁公主立刻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的:“请安?我呸——狗皇帝把我嫁去岭北还不够,又将我父王遣去边远南境,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话音刚落,周遭空气静了几秒,连长宁公主自己也惊觉说错了话,死死咬住嘴唇。
人人都知道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人人也都知道她恨透了永元帝,可她现在毕竟身在宫中,即便是再想也不能说出口。
赵辞脸上立刻带了严肃,沉声警告:“长宁公主慎言。”
许是他身上的太子威压过重,又许是长宁公主真的怕了自己口不择言的后果,她咬咬牙,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人已经走远了,只有赵清漓耳边不断萦绕着方才长宁公主的话。那句恨他那句要杀了父皇的话,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时带着满脸的怨毒,不是三两天的仇恨,而是常年累月的反复才会让人呈现出这样可怖的神情。
长宁公主回来的时间的确有点蹊跷。
前世,昨夜正是出事的那天,而长宁公主第二天便出现在大历,似乎过于巧合了。但赵清漓又觉得,如今的长宁公主不过是个死了丈夫灰溜溜回来的角色,她又哪里能得那么大的势力屠戮赵氏满门?莫非岭北已经听命于她,或是其中有她的帮衬......
“皇妹在想什么?”赵辞的尾调微微扬起。
赵清漓摇头,自是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他,而是转念想到方才,疑道:“你明知她对父皇有怨,为何还要提醒她?这样岂不是加深她对父皇的怨恨。”
赵辞倒没觉得有那么严重,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她心中的怨恨又岂是我一两句话可以影响得了的。”
赵清漓对他的答案不甚满意,摇着脑袋:“长宁公主回朝,择日宫里还要大办宴席为她接风,若届时她在宫宴上口不择言失了分寸,岂不是当众让父皇难堪?”
偏偏她若真的这么做了,当着百官朝臣的面,永元帝还真不能拿她如何。
毕竟一个小女子牺牲自我求得和平,其父王也被牵制在南境荒远之地,说出来都让人不禁可怜,永元帝若怪罪于她,便是没有容人之度了。
赵辞微微一怔,眉间露出几分抱歉神色:“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我也是担心皇妹......”
说着,赵辞抬起胳膊,袖口中腕骨翻转,捎带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探上她的侧颜。
赵清漓本能地想避开,那只手却陡然偏了一丝方向,还未触及她脸颊便迅速上移到她的发间,轻柔至极的动作却只是为她梳开那只点翠金凤步摇纠缠在鬓发上的流苏。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举止。
只是这一次待一切回归原位,却有人心跳乱了。
是赵清漓对他的亲近变得抗拒了。
赵辞轻笑了一声:“你瞧见她那身衣裳没有?”
赵清漓回想了一下,只觉得那身华服过于贵气,头上的珠翠亦是不俗。
很快,赵辞道出她心中所想:“她身上穿的是昔日太后最爱的缕金雪锦,头上戴的是她和亲时大历特意送予岭北可汗的鸽血红玉,环佩上嵌的是进贡的珊瑚和东珠。如此张扬,全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甚至对故去的太后也毫无尊重之意,无非是她以为自己是大历的有功之臣,所有人都要惯着她、敬着她。所以皇妹,纵是你有心避着,怕也是避之不及。”
这么说,长宁公主以后还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赵清漓顿感头疼,原本就一团乱麻的思绪更是乱上加乱。
赵辞顿了顿,思索片刻继续道:“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错。”
“什么?”
赵辞望着她,认真说道:“你对她,无需有愧。”
赵清漓这才意识到赵辞在说她与长宁公主的对话,语气讥讽道:“皇兄耳力不错。”
赵辞像是没听懂她语中的讥讽,反含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事关皇妹,自然要格外上心。”
“哦?”赵清漓挑了挑眉梢,向前逼了一步,直视着他,“那你呢,对我可有愧?”
赵辞也回望着她,澄澈的目光一望见底,坦然的让赵清漓恍惚觉得做出那些事的人并不是他。
他的口中也没有半分犹豫:“我对你,问心无愧。”
一句责问,一个答案。
分明不是暧昧的话语,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听得人耳廓灼热。
或许是他的眼神,或许是他话中有话,但那是赵清漓听不懂的暗言。
也罢,她不该问的。
能做出这般有悖人伦之事的人,何来要求他心中有愧。
赵清漓调整呼吸,也学他一样佯装无事发生,露出浅浅的一笑:“周砚枕还在等我,皇兄莫送了。”
她刻意提到周砚枕,本以为会从他脸上看出些吃味或不悦的表情,这样或许可以小小的报复他一次。
可惜她想错了,赵辞只是依旧那样看着她,温和地点头,毫无留恋地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侃侃而去,像生长在高岭之上的花朵,耀眼夺目。而她,是那高岭花下的养分和沃土,捧他而上,溃烂肮脏,见不得光。
她看不透,只觉得这个男人,好狠。
——————
回韶音宫的路上,赵清漓已经打算着该怎么向永元帝开口,提出搬到宫外的事。她心里还有点放心不下,只怕万一前世的灭亡真与赵姝绾有关,再次重蹈覆辙。
那赵姝绾那看起来就是个脾气大没脑子的,真有这么大的本事筹谋这些事吗?
一路上赵清漓神情恍惚,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殿外。
大门开合,周砚枕的幕僚从偏殿出来,对着赵清漓弯腰行了个礼,赵清漓点头,偏殿之内周砚枕却没紧接着出来。
赵清漓心中一动,提起脚尖朝那扇半掩的门走去。
房间内日光充足,月白色的身影被镀了一层金边,更富诗情画意。
然而这画中的人却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朱门轻动,木石沉闷的响声引起周砚枕的注意,他回过头,脸上踌躇的表情已恢复如初,语调也好像是关心:“你回来了。”
赵清漓嗯了一声:“方才那人找你何事?”
“小事。”周砚枕敷衍着回应。
赵清漓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窗棂下映着光的铜镜浮现出朦胧的影子,是她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的可怜模样。
是方才同长宁公主争执时的结果,而周砚枕,他的夫君,见此情景却毫无反应,只是简单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赵清漓抿唇:“你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周砚枕整理好自己褶皱的衣摆,动作清雅至极,有问有答:“有太子殿下,公主应当无事。”
果然是周砚枕把赵辞叫去的。
她就说赵辞向来公务繁忙琐事不断,怎么会突然来皇后寝宫这边,又偏巧一句话便将人气走,而后又毫无征兆地离去,原来元凶竟是他的好驸马。
他可当真是大度宽容,赵辞忠心的走狗!
“你不要怨我。”周砚枕突然开口,像是解释他的行为,“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
人微言轻。
周砚枕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赵清漓却觉得他眉梢挂着一丝惆怅,淡淡的,裹着无奈。
赵清漓顿时觉得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自己倒是使了一身的力气,可打到周砚枕身上却是软绵绵的。没力气,也没意思。
“谁要你帮了。”赵清漓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一个长宁公主而已,她才不需要别人帮她应付。
赵辞也是,周砚枕也是。
全都不需要。
漆红的木门轻摇两下,院子里的光晃着他的眼睛,周砚枕立在阴影里,静静地目送那道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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