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没有带他的手串，张开右手发现手心留了几个被指甲摁破皮的血痕，他自虐的照着血痕又使劲握了握拳头，用另一只手给程起擦眼泪，“小起，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程起说不出话，这场矛盾曾经发生在他的想象之中，在想象之中，他会据理力争，告诉程正初和陆齐，他是真的喜欢林云生，这和喜欢任何一个女生都没什么不同，或者程正初和陆齐仍然不同意，他会生气的跑出去，为爱离家出走，又或者程正初和陆齐能够接受，他撒着娇宽慰他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仍然会相亲相爱。但是没有想到真正发生的时候 ，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一个孩童一样，站在程白身后，被程正初爆发的怒气吓的不知所措，被陆齐的眼神看得罪恶感十足，他开始厌恶自己，不限于自己的懦弱、冲动和自以为是。
他悲哀的想，或许林云生也根本不会来。
就像今天在山下公园等不到他一样，明天在家里也等不到他。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必如此。
如果父母真的无法接受，大不了他就跟林云生分手，以后不谈恋爱就是了。
他这么想着，就对着程白说出来了，“哥，要是爸妈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我也不是……非要谈恋爱。”
这句话说出来，看到程白皱着眉心看他，他又开始厌恶自己的摇摆不定。
“小起，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现在就给林云生打电话。”
“告诉他明天不用来了。”
“如果他问为什么。”
“你就说你要分手。”
程白翻出他的手机，递给程起，把界面调到拨号界面，生硬的说了一句，“现在就打。”
程起僵硬的接过手机，拨了好几次才拨对号码，他看着通话键迟迟按不下去，手机好像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心也疼手也疼，他呆呆的看着手机，像陷入了沉思，程白叹了口气刚要把手机接过来，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伴随着程正初和陆齐的争吵声。
程白慌了神拉着程起要往楼下走看看是出了什么事，程起脚像生了根一样拽不动，程正初生气的怒吼着，陆齐的哭声隐隐约约的传上来，程白只好先下去了。
程起听着楼下的声音，走到阳台边上，雨很快把他打湿，院子里碎了一片东西，他在雨夜里趁着庭院里的灯光极力分辨了很久，才看出来那是什么，是他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那款笔记本，是他十七岁的生日礼物，楼下的争吵声变得更热闹了一些，程白的声音失了冷静，大声质问着程正初什么，程起分辨不出来，只知道每个人都很生气。
他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只响了一声，林云生就接通了电话。
林云生的声音仍然很沉静，但听起来明显有些兴奋，其实他很少喜形于色，大部分情况下都藏着情绪，看起来很庄重，只有跟程起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才会显得活泼不少。他说：“程起，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刚刚想了很久，总觉得自己想到的不合适。”
还没有等程起回话，他又继续说：“明天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要早一点吗？还是晚一点？”
“你家里人都在吗？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他们准备一些礼物？”
程起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问，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跳的不顺畅，痛苦从胸腔处传来，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
然后林云生问：“程起，你家里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要是知道了，我明天可以带上我妈妈一起过去，我一个人过去，好像不是很尊重你父母。”
“不用了。”程起一边摇头一边说，好像林云生可以看到他摇头的动作一样。
林云生的声音里带着了然，“那我是以同学的身份过去吗？那还好，我还害怕我太紧张。”
“不用了。”程起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用了，林云生。”
“不用去了吗？”林云生的声音里充满疑惑。
程起在雨中大喘了一口气，浑身打着冷战，忍着战栗说：“是的。”
林云生沉默了一会儿，声线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他说：“好的。”又等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那就简单多了，我只准备你的生日礼物就好了。所以你想要什么呢？白额吊睛虎大人。”
程起颤了颤嘴唇，抹了一把脸，他已经分不清雨水和泪水，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林云生的语气充满了笃定，让程起有种错觉，就算他说要天上的星星，湖面的月亮，现在立刻雨过天晴，林云生也有办法做的到。
楼下传来新一波的争吵，程正初又往院子里摔了东西，林云生听到动静问程起：“你不是在家吗？怎么听起来这么吵？”
程起低头看到笔记本旁边新落下来碎成两半的东西，竟然神奇般的冷静了下来，他说：“有东西摔碎了。”
林云生担心的问：“什么碎了？有没有砸到你？”
程起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超脱的感觉，他听到自己无比冷静的说：“小的时候，我和程白去上陶艺课，烧的一个我爸的头，很丑，但他很喜欢，一直宝贝的不行。”
林云生问他：“那怎么碎了？”
程起甚至笑了一下，他说：“就那么碎了。”
林云生越听越不对劲，刚想继续问，就听到程起问他：“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吗？”
林云生下意识没有回答，他总觉得程起好像不是真的想要什么东西，倒是想要什么承诺一样。
“怎么不说话，林菩萨，不是说无论什么？所有一切吗？”程起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轻松和调笑。
林云生听他语气如常，但仍然觉得有些不安，“你想要什么？”
黑夜与黑夜相接，暴雨与暴雨联结，风从城东吹到城西，从中心山吹到山下公园，带着雨滴落到每一处他们脚步游走过的地面，雨水溅落地面反射出他们在一起时肆意的玩闹，放纵的大笑，甜蜜的絮语，情动时的拥抱和深夜里的喘息。
程起想到如此种种，痛楚带着他从超然中脱离，但他仍然奇异的保持了平静，或许时不时传来的争吵声有镇定的作用，能帮助他抑制所有痛苦的情绪，他说：“我想要和你分手。”
林云生默不作声。
“谈恋爱总会分手的，你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他听到自己在说。
“你可千万不要哭，我们两个大男人，不要因为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搞得要死要活的吧。”
“而且我本来就没有多喜欢你，只是想试试而已。”
“既然你这么爱我，没道理不尊重我的想法。”
“程起，”在他准备说出下一句更伤人的话之前，他听到林云生颤抖着说，“我不知道你碰到了什么事，但是无论是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我没有什么事需要解决。”程起顿了一下，决定把那句话说出来，“我多少是有些喜欢你的，所以你更不要纠缠着我不放了，我不想这多多少少的喜欢，全部都变成对你的厌恶和反感。”
程正初不知道又扔了什么东西下去，程起都不想低头看了，不过是一些东西而已。
“你父母在吵架吗？”林云生在电话那头艰难的追问。“是因为你跟他们说明天我要去吗？他们不同意是吗？所以你才要跟我分手？”
“别猜了，林云生。”程起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别猜了。”
“我现在过去好不好？我可以跟他们解释，是我先追你的，你没有问题，你只是……”林云生慌乱的说。
“我只是什么？！”程起打断他的话，“我只是要跟你分手！你要是接受不了，就自己去接受，这有什么难的？林云生！接受现实！有这么难吗？”
“我想跟你分手，就这么难吗？！”程起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
他说完之后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耳朵里发出嘶鸣声，林云生不再说话了，或者说了但是他没有听见。他不想再跟林云生说话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刺伤林云生的同时，也凌迟着他自己的精神，他觉得自己胃里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翻腾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干呕着，像一条缺了腿跛着脚刚刚抢过垃圾吃却不小心吃到金属丝的恶狗，铁丝像会延展一样逐渐洞穿他，楼下的吵闹声还在继续，他强忍住疼痛扶着地站起来，没忘了把手机捡起来，一会儿还要还给程白。
他想，就现在，自己下楼，只要跟他们说，自己分手了，以后再也不谈恋爱了，也不会喜欢男人了，那么，自己这句话，也会成为他们的镇定剂，他们就可以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安稳的睡一觉，等明天醒来，就是程起，光明的、令人愉悦的、充满希望的十七岁生日。他们仍然是完美的互相爱着的一家人，而那些被摔碎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不重要的、无所谓的、可能本来就是早就需要被扔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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