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几个人都站着，程正初蹙着眉看林云生，林云生只顾着看程起，他心里难受，眼眶也红了，低着头站在那里，手搭在床边，一副不打算走的模样。程正初越看越心惊，脑子里晴天霹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震惊的看向华静，华静跟他对视几秒面色平静的移开眼神，好像在凌晨带着自己的儿子探望一个受伤的同学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林云生不说，程起昏睡着，程正初没有平白发怒的理由，只能说着客套话开始撵人。
“这么晚了，你们看也看过了，赶快回家休息吧。”
林云生低着头没有动，华静心里乱糟糟的，医院的环境让她更不舒服，她走到林云生身旁低声问他：“生生，我们明天再来？”
“我想在这里陪他。”林云生摇了摇头。
“这里人已经很多了，我们会照顾好他的，林同学还是回去吧。”程正初冷声说。
“你们照顾的好像不是很好。”林云生抬头眼神毫不回避的看着他。
程正初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和气，“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林云生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没有立场，程起要跟他分手，程白让他少打听，程正初让他不要指手画脚，他突然痛恨自己太年轻了，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力量，他没有办法为自己的爱情建造出一个无坚不摧的堡垒，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爱人不受到煎熬和伤害。
但他没有办法离开。
他低头看着程起放在床沿的手，程起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的干净整洁，像用光洁圆润的象牙雕刻而成，但是现在上面却带有血痕和触目惊心的淤青，这只手牵着林云生的手的时候喜欢十指相扣，几乎爱抚过他每一寸皮肤，抚摸过他的嘴唇的时候总显得温柔缱绻，探进牙齿间被他轻咬着的时候又极尽缠绵，和程起在一起待着的每一秒林云生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程起不可能不爱他，他也不能失去程起。
林云生轻轻地握住程起的手，抬头直视着程正初，像是宣示什么一样神情平静的看着他说，“我是他的男朋友，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我想在这里陪他，理所当然。”
程正初气极反笑，第一反应没有冲林云生去，而是看向华静，“你儿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儿子在说什么吗？！”
华静有一点怜悯的看着他，同时也怜悯着自己，“他知道，我也知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程正初被她的回答弄的头昏脑涨，不敢相信华静竟然这么平静，他冷笑着说：“什么问题？你说有什么问题！这他妈还不是问题吗？！”
“他们互相喜欢而已，能算什么问题？”华静轻声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慈悲的意味，她既是在劝程正初，也是在开解自己。
程正初看到华静了然的神色，脑子里开始萦绕暴躁的狂想，今天突然发生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今天失去的理智，失去的尊严，对家人施加的怒气和不堪的威胁，刹那间都有了应去之处，自己的家庭当然没有问题，自己的孩子当然也没有问题，自己更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应该被指责的，本来应该承担这一切的，就应该是这两个外人。
因为他们的原因，自己家里被搞得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些，让他有了喘息的余地，他们又耀武扬威的跑过来质问自己，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什么喜欢，这也太可笑了。
“两个男的，互相喜欢，算什么问题？”程正初自觉终于站在了道德高地上，他怒吼出来，此刻丝毫不介意会不会有人听到自己的家事。“你随便到街上拉个人问问，看他们觉不觉得恶心？觉不觉得变态？”
他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眼光扫到林云生身上，眼中冒着怒火，带着绝对的恶意。华静走过去挡在林云生前面，看着程正初说：“普世价值观并不是真理，也绝对不能判断一个人的人格。”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而且，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么难听。”
程正初不仅觉得华静不像一个中年人，简直天真的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乎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愤怒之余看到华静苍白美丽的脸上并不是完全笃定的神色，上面也带有一丝迷茫和困惑，她站在病床的一边，根本挡不住另一边的林云生，但是仍然摆出了一副毅然决然的态度，强撑着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他心中泛起一丝怜惜，怒火也得到一些平息，努力压抑着声音沉声说话，但仍然像极了一头低声咆哮的狮子。
“华女士，你的家庭教育开明到这种程度，我真的很佩服，但是我的家庭接受不了这种观念。人如果不遵从普世价值观活着，就是直接跟世界对立，人本身活着就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增加难度呢？你觉得我说的难听吗？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别人会说的比我难听一千倍，一万倍，与其让他们出去受苦，不如我们先帮帮他们，帮助自己的孩子做正确的选择不正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事情吗？”
华静沉默着没说话，程正初觉得自己说的愈发在理，更加滔滔不绝起来，脸上甚至带上了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而且你说他们互相喜欢，我看不见得，程起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有人引诱他，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去喜欢男的？对孩子还是不能一味的纵容，他想要什么你都给，想做什么你都答应，这本身就是一种溺爱，会把孩子带到歪路上的。云生多好的孩子，听说成绩在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还是要好好管教一下，如果性格出了错，心理有了问题，成绩再好也没有用的。年轻人，总是图一时新鲜，他们不明白，我们还不明白吗？我宁愿他们现在恨我，也不愿意等他们过去这一段时间埋怨我没有把他们拉回正轨。”
华静摇了摇头，轻声说：“你或许不了解同性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生生无论是心理还是性格都没有问题，既不需要被纠正，也不需要被管教，如果说这里真的有人需要帮助……”华静停顿了片刻，明知道会激怒程正初，还是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那只能是你。”
“或许你可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程正初的笑容僵在脸上，看起来比哭还难看，程白走近了一些防止自己的父亲暴怒，林云生想松开程起的手到华静旁边去，发现程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看着他紧攥着不松手，一时间他的心被程起占满了，心里有数不尽的话想要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程起躺在床上动不了，林云生低下身靠到他的头附近，两个人对视了几秒，眼圈都红了。
程起先开口说：“你怎么来了？”
林云生答道：“我来看你。”
程正初看程起醒过来，大步走到病床旁边，程白趁机把华静从病床边拉过来，推到了自己背后。程正初脸上的表情还紧绷着，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激动地问程起：“小起，林云生就是你的……”后面三个字被他噎在嘴里，他说不出来。“是不是他先招你的？是不是他死缠着你不放？你告诉爸爸！”
程起别过头不看他，眼泪很快洇湿了一片枕头，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程正初还在追问，“如果不是他招你，你怎么可能会喜欢男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家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爸爸让他们走，让他们滚……”程起哭的愈发厉害，肩膀都开始颤抖，只死咬着嘴唇不出声。
“是我。”林云生轻按着程起的肩膀，帮他擦着眼泪。“你可以直接问我，程叔叔。”
“是我先招他的，是我死缠着他不放，他不愿意也没有用，他告诉你也没有用，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谁不愿意都没有用。”
“你有气尽管冲我撒，程起拿我没办法，你不能怪他，你怪他也没有用。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我们是不是图新鲜，你只管等着看，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跟程起在一起，我这辈子认定他了，他跑不掉了。”
“您最好是看开点儿。”
程正初怒极扯着程起的胳膊把程起拉到自己这边，发狠问他，“小起，是他说的这样吗？那你跟爸爸闹什么？我们怕什么？大不了爸爸送你出国。”
程起半个身子没挨着床，有一种快要坠地的悬空感，腿在拉扯中被碰到钻心的疼，无力感充斥着他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布娃娃，没有自由，也没有意志。程正初想让他这样，林云生想要他那样，程正初想给他这个，林云生想给他那个，他抬头看着头顶的灯光，灯光刺眼，他有些恍惚，觉得一切都还是那么不真实。
林云生不敢跟程正初一样使劲儿拽程起，他绕到床那边想要让程正初松开手，还没绕过去，就看到程起摔到了床下。
程起闷哼了一声，程正初还神色狰狞的拖着程起一条胳膊，把程起拽的欠身，程白过去把他推开，程正初被他推的退了两步，有些失神的看着地上的程起。
程白小心的挪动着程起，把他放平，起来摁了呼叫器，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跟他说：“爸，你走吧，你走吧。”
陆齐过来想要看看程起，也被程白拦住，“妈，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走吧，你们……回家吧。”
医生赶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程起，没好气的把人全部都赶了出去，把程起抬到了床上，检查了一下伤口，出去问：“家长，谁是家长？！”
程正初刚想回答，程白走了过去，“跟我说就行，我是他哥哥。”
医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程白拿出身份证说:“我已经18岁了，什么都可以签，跟我说。”
林云生从后面推门进去，医生唉了一声想拦住他，程白拉住他说：“没事，让他进去看看。您要跟我说什么？”
“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还是闭合性骨折，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你们在干什么啊？！这么多人，折腾一个病人，骨伤的事本来就不好恢复，再让你们这么折腾，等着瘸吧。”说完黑着脸走了。
华静远远的站在一边，病房门口只剩程白一家三口，陆齐想要进去看看，程白站在门口没让她进，程正初抬手打了程白一个耳光，声音清脆透亮，医生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程正初再想打第二个的时候，被程白反握住手，竟然就挣不开了，程正初气的发抖，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好，甩开程白的手拉上陆齐走了。
等他们两个都离开视线以后，程白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埋着头看着地面，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估计肿的厉害，今天不知道挨了几个耳光，他都懒得回想这回事。
华静从旁边的自主售卖机买了两个冰袋揉开了递给他一个，坐在他旁边用另外一个帮他敷一侧的脸，程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来，被华静慈爱的眼神带点责怪看着，终究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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