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悄悄翻开

老大觉得自己在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挑衅。

他小心地揉揉脸,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猝然出手,直取小姑娘的咽喉。

“爷爷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

许青和上前与他交手,过了二十招,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招式,身型,力量,内劲,包括实战经验,她都比不过,哪怕对方赤手空拳。

她手中有剑,却一次都没能刺中他,全凭还算敏捷的身手,略微占到些便宜。

奔逃多时,又是放火,又是打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所剩无多,此时慢慢被耗尽,动作一点点变得迟钝。

她从游刃有余逐渐变为躲闪,最后只能单方面挨打。

老大终于把她手中的剑踢远,一掌把人拍在墙上。

许青和顺着墙壁滑下,摔在地上,发髻半散,珠钗坠落,手臂擦着土地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磕坏了腕上的猫眼石手串。

喉咙里呛着一口血,浑身疼得要命,手臂擦出血痕,被撞得痛极发颤,她却是第一时间看向那串猫眼石珠子。

查看发现只磕碎了一颗,心疼又庆幸。

看着她的动作,那位老大心头不安,怎么像是宫里的东西。

他目光一沉,快速上前,掐住她的脖子。

许青和能感觉到对方急切地想要杀死自己,可突然,他手上的力道一松。

“差点儿忘了,你还欠我一条腿,死了可就没知觉了。”

她刚吸了两口气,还未来得及反应,老大拾起墙角的石块,直接往她腿上砸。

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叫出声,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老大欣赏过她的狼狈模样,露出解恨的笑,再次掐住她的脖子,一点点夺走她的呼吸。

“你……罪孽深重……会下地狱的。”

“地狱?”

他狂笑起来,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发颤,眼睛瞪大,里头血丝分明,透出不管不顾的癫狂。“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生活的人间不是地狱?”

“你来我的地盘送死,帮这些小孽畜逃跑,倒是心善。可你的心善都是因为投生到富贵人家,被富足安宁滋养出来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光是维持生活,就需要用尽所有的手段。争抢撕咬,相互加害,都是寻常之事,谁会有心力去救助弱小和无辜?”

“……你的……辩白……阎王会愿意听的。”

许青和眸光一厉,把手中攥着的珠钗刺进他的脖颈。

一个敷粉保养的男人,无论从前有过何等困苦的经历,现在都已然得到富足,他却还不肯收手,任由贪欲和恶念夺舍,至今仍在作恶。实在是,该死。

老大捂着流血的咽喉后退,惊恐不已。

不知是谁起了头,一群小孩上前将他扑倒,带着畏惧和悲愤,胡乱地拳打脚踢,把他打得声息渐无,面目全非,身子快被秋风吹凉了才住手。

许青和是被他们抬去医馆的,颠簸一路,再被出门受惊,惶惶然弄不清楚情况的大夫一摸腿,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回到了侯府。

听说因为模样古怪渗人,那些小孩在医馆门前被路人驱逐,四处逃散。

人面熊身的女孩,那个张家的小小姐回到了父母身边,他的舅舅带着官府的人广贴告示,抓捕恶人,京中出现妖怪的流言堪堪止住。

采生折割一事被揭出,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惊,无人不恐。

有孩子的人家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邺京的街道上没有半个孩童的身影。

而许青和,因为腿伤被连夜送往长陵,找许七爷治疗,匆匆离京。

她曾写信回京,问过那些小孩和承影剑的下落,但都无果。

谁能想到,其中一个辗转来到长陵与她再见,还把承影剑给她拿回来了。

她反复琢磨,怎么都觉得在悬崖下恩情就已经还完了。当年她也不只是为了救人,还为了让自己活着回去。当初还是他们带她出了迷宫似的巷道,把她送到医馆门口的呢。

一路上的护送相伴,枯柳前的舍命相护,倒成了她欠他的,该怎么还呢……

“没事,年轻力壮,能有什么事。”左辞誉被叫来,草草把过脉,转头要赶回去做监工。

许青和蒲扇一伸,把人拦下。她压低声音,“二师傅,我们聊聊广元功的事。”

左辞誉笑得心虚,“有什么可聊的,我不都跟你说了,不会有影响。我还忙着修房子呢,不跟你扯皮了。”

听他说话时,她手腕轻转,姿态闲雅地轻扇蒲扇,受了两阵冷风,动作一顿,把蒲扇扔开,面上划过尴尬,紧接着坐直身子,面色微肃。

“你不想知道那条金蛇的父母在哪儿吗?”

“你知道?”左辞誉收住脚,颇为在意。

许青和见状,不紧不慢道:“等你修房子修个三五日,说不定我已经忘了。”

“你个臭丫头,”他环顾四周,觉得屋内众人方才都在偷听偷看,颇为烦闷,“……我怎么跟你说呀。”

他稍加思虑,从衣服里拿出一本旧册子,留恋般轻轻抚过,递给她,“你自己悄悄看吧。”

悄悄?

许青和觑了眼旁边的丫鬟,一时竟不敢翻开,怕里面有些奇奇怪怪的图画。

左辞誉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气道:“天地敦睦,乃是这世间最正经不过的事。”

闻言,许青和指尖一颤,面颊发热,旁边几个丫鬟稍愣,继而红透了脸,屠四和几个侍卫默默走远。

她都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神色,低下头,苦恼地抚额,完了,彻底解释不清了。

左辞誉更气了,“你们这些不正经的,就会往歪处想,都看过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他拂袖而去。走出门,又折返回来,气呼呼地问:“那两条大蛇在那儿?”

许青和抬眼,有些唏嘘,“已经死了,都在神佑村。”

左大夫似乎早有预料,没说话,转头走了。

少顷,他背着行囊再过来,给了她一盒瓶瓶罐罐,嘱咐说,别把好不容易养成八分好的腿弄废了,之后拜托她帮忙看顾修补中的医馆。

他要去神佑村收尸。

许青和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屠四倒是反应快,指派两个侍卫去医馆监督工匠,提议把承影和往生门主挪到附近一家还不错的医馆,养安堂。

承影的警惕心很强,两个侍卫刚把他抬起来人就醒过来了,听完事由,看了眼许青和的身影,才又躺下。

侍卫丫鬟把商铺清理打扫完毕,许青和悄悄留了一粒银花生,让人把门原模原样锁好。

他们把人搬进了养安堂里两个还算安静舒适的房间,配合大夫问诊,定下药方和疗程,暂且离去。

屠四去宝丰拍卖行处理事务,许青和则由丫鬟侍卫陪同护送,回了同福客栈。

悄悄翻开那本册子。

她深吸一口气,做足准备,看清里头的东西,疑惑地歪了下头。

这么潦草,写的什么?

再往后翻,全是潦草难辨的字迹。

她沉默许久,把册子往后一扔。想起左大夫看它的神色,皱紧眉头,认命地把这玩意儿捡回来,仔细放好。

入夜时分,丫鬟端着洗漱用具离去,许青和拉着被子躺下,刚闭上眼没一会儿,丫鬟又折回来叩门。

“会长,鲁镖头把人找回来了。”

闻声,她一下子坐起身,“都进来。”

房间的门开了,一只满身脏污的黑猫先跑进来,接着是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发髻凌乱,衣裙染污,对着屏风拜下去,凄惨可怜地喊小姐。

王嬷嬷没拜,绕过屏风走进来,见许青和边抱着猫哄,边下床穿鞋,赶忙阻止。

“不用起来,不用起来,夜里风寒,别着凉了,我们都没事。”

她把被子严严实实裹在她身上,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奶娘听说你掉下悬崖,差点儿吓晕过去,还好有定王殿下,还好你没事。”

“定王?”许青和不解,怎么莫名其妙的,和定王有什么关系?这人不是应该从南边回邺京吗?

“不是他救了你吗?”王嬷嬷一顿,“嗐,是奶娘想当然了。”

“你那个叫侍墨的丫鬟,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倒怪会逞能,带着我们迷了路,幸亏遇上定王殿下的人,把我们送到官道上。他们说你落下悬崖,定王殿下下去救你了。”

许青和往屏风外看,侍墨安静垂首,抱着一幅画,在人人歪倒的此刻依旧跪得标准,标准得略显死板。

听到定王的名号,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神佑村那两条蛇和怪石谶语。这位定王殿下野心昭然,且颇有手段,行事狠辣无情,对山间难得有灵智的大蛇不畏不惜,也不是很在乎下属和村民的性命。

接着,心念一转,她觉察到不对的地方。定王怎么会知道她掉下悬崖了?

碰巧路过就只能看到悬崖边聚了一群人吧,他莫不是袖手旁观了好一会儿?而且,他怎么知道掉下悬崖的是“她”,他知道她的身份?

“哎呀,坏猫!脏兮兮的,你怎么钻到小姐的被窝里去了!”

乌漆从被子底下冒出个头,被王嬷嬷逮住,不满地喵喵叫唤。

“没关系的。”许青和伸手,想把猫抱回来。

王嬷嬷不让,抱着猫走出去,“你安心歇息吧。”

到了屏风外,她招呼众人去客房清洗安歇。一众丫鬟婆子没动,听到屏风后的许青和说了句“去吧”,这才告退。

“侍墨留下。”

侍墨转身,重新回到屏风前站定。见里头有伸手的虚影,把那幅画递过去。

人群散去,许青和感觉外头还有人。

她往案上的铜镜看一眼,里面映出屏风外的影子,在门外有几个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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