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对于年仅九岁的季时初而言，有点复杂。
他一方面认为丧尽天良的秀才罪有应得，另一方面又认为少女不该动手。
季时初修行到现在，手上还未曾沾染鲜血，更不要说修真界规定修士不得伤杀凡人。
他皱眉思索良久，最后一字一句道：“姐姐，我觉得秀才死有余辜，可你不该动手杀他。”
这个回答少女或许听过无数次，她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还发出一声轻笑：“那你认为，我该如何做？”
“我看话本上说，若是做错事，自有律法会处置他。姐姐当时应该前往官府状告秀才，一座村庄的性命，想来不会难查。”
听着季时初天真话语，少女笑得直弯腰，等她笑够了，才伸手在原本眼睛位置擦了擦不曾存在的泪水：“小少爷，你好天真。你可知官官相护，又可知平民百姓斗不过权贵。”
季时初不知，所以他闭嘴。
少女又换了个问题：“那小公子，我问问你，若是你的亲朋好友被人残杀，你会如何做呢？”
季时初想也没想便回：“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我必手刃仇人。”
少女“呀”了一声，抬手虚虚点点季时初眉心：“小公子，你怎么心口不一呢。”
季时初摇摇头，认真解释：“不一样的姐姐，你做出的决定让你被困在这里，日日听着你不认可的回答。”
少女一怔，好半天才落寞开口：“小公子可以走了。”
季时初起身同她拱拱手，他往前走几步，那道新出现的大门就在面前，可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岸边的少女。
心底涌出些许不忍，让他小跑回岸边：“姐姐，若是你愿意，我能超度他们入轮回。”他的手指在少女背后点了点，不忍道，“可我没法超度你。”
少女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问出问题，也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将传送阵开启，只记得被抓来这里后，对方给出的答案让她感到厌烦，又受此地约束，只能放人离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双手捧在面庞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来回应对方的好心。
往生咒起，少女周身浮起点点光晕，等到几百个光球漂浮在少女面前，她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庞终于浮现出原本模样。
季时初抬头望着光球，并未将最后一句咒语念出。他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见她泪如雨下，挨个将光球抚摸，随后挥手告别。
最后一句咒语落下，光球消散在空中。
样貌清丽的少女缓和许久，将心头杂乱在一起的情绪压下，才感激地朝季时初盈盈一拜：“那场大火从子时一直烧到午时，他们中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了，魂魄一直游离在废墟不肯离开，后来又跟着我困在这里。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还能入轮回，幸好遇到小公子你，不然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减轻身上的罪孽。”
季时初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安慰她，最后只能默默看着少女将这些年的无助惶恐通通发泄出来，才生硬安慰：“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他们的魂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在天地间，再不入轮回。”
少女闻言又落下泪珠，她抬手指着大门：“谢谢小公子，你快些离去吧，那门马上就消失了。”
闻言季时初也不再待，迈开步伐往传送阵跑去。
水面波纹荡漾，传送阵随之消失。
＊
季时初再睁眼时，外头的天光与进去时相比并未差多少。
带他进来那人更是守在原地，见他出来立马走上前。
回忆起自己冷不丁被推入水镜之中，季时初防备地往后退几步。
接应之人看出季时初的戒备，在他面前几步站定后开口问道：“白云宗来的？”
季时初点头“嗯”了一声，便见对方眉头皱起又问一句：“可认得司徒冥？”
虽不清楚对方态度为何如此诡异，季时初依旧老老实实回答：“认得，我大师兄。”
话音刚落，对方神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季时初顿时感到不爽，正要问对方什么意思，就听他道：“原来是司徒冥的师弟，难怪行为处事有他当年的样子。小公子已经通过测试，老朽带你去之后的住所。”
季时初点头，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下。
与其问一个态度不明确的陌生人，还不如传音问自家大师兄。
二人一前一后兜兜转转一炷香时间，最后停在湖泊前的一座带花园小院里。
“小公子接下来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求，您摇一下床边的铃铛，便会有人过来。每三月一次的试炼记得参加，其余时间，小公子只要不离开宫心殿，想做什么都行。”
季时初点点头，目送人离开后也不急着去看住所环境，而是掏出传音令给司徒冥传音。
“师兄，师兄，你在吗？”
司徒冥“嗯”了一声：“在，通过测试了？”
季时初边往卧室走，边回：“师兄好聪明。我有件事想请教师兄。”
“有个长得高高胖胖，蓄着羊胡子，身穿紫色滚金长袍的修士你认识吗？”
这次司徒冥回得就比较慢，应该是在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认识这么一号人。不过可惜，司徒冥对宫心殿没什么好感，更不记得宫心殿里头的人。
“不认识。怎么？对方为难你了？”
季时初习惯性摇头，后知后觉想起师兄不在自己身边，看不到自己的反应，才传回一道音：“没有，只是他主动提起大师兄，并说我行为处事有你当年模样，我有点好奇。”抬手揉揉下巴后，又传回一道音“而且他提起你时，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说话功夫，季时初已经来到室内，神识在四周游走一圈，锁定后院温泉。想去泡澡的他立马传音给司徒冥：“师兄，我去泡个澡，晚点再和你说。”
天然温泉池，池子并不大，周围也没多加修饰，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
即便确认周围没人，季时初还是谨慎地从储物戒里拿出隔绝神识的法器往里注入一丝灵力，再捏碎一枚中品灵石在周围布置下层层云雾，才开始去除衣物舒舒服服泡澡。
一泡就是小半时辰，从温泉出来用灵力将头发烘干，换上全新衣物滚回床上后，季时初才将放在一旁的传音令拿起。
“他们是不是安排你三月一次试炼？”
“去吧，有事直接传音，我随时在。”
季时初感叹了一句师兄料事如神，然后才慢悠悠传音：“师兄，我有一事不明，希望师兄指点……”
他将试炼中所遇到之事隐去少女反问他那段，简单概括后传音给司徒冥，然后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回音。
既害怕得到否定，又期许能得到肯定。
许是因为过于忐忑，季时初觉得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且难熬。
他低头把玩着春生，将竹节从头摸到尾，识海内终于传来司徒冥的回音。
“宫心殿原设有九百九十九道试炼关卡，其中九十九关考验试炼者心性，余下关卡则是从各个方面考验试炼者能力。考验心性这关，在踏入宫心殿水镜后开启，只有通关才能参与接下来的试炼。历练时间长达一年，正常来说一个月内需要参与两到三次试炼，除非遇到的关卡极其耗费时间，否则这数量不会改变。”
“之所以说宫心殿原设有九百九十九道关卡，是因为当年我在心性关卡时，将里面的出题者超度了。你做出的决定与我一致，对方怕出第二个我，因此限制你试炼次数。”
“心性试炼关卡设置本身就有问题，宫心殿是想看看有没有修士会出于同情而伸手扰乱人间秩序。所以时初，你不需要太紧张。那秀才的确该死，你所说律法处置并无问题，那姑娘所言也确有其事。世间弯弯绕绕并不是非黑即白，你不必因为超度他们而太自责。”
“时初，只要坚守本心，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即可。”
季时初将内容前前后后又听三遍，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原位。
“师兄，我懂得了。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照你所说，心性试炼关卡的九十九位出题人，是否都像我今日遇到的姐姐一样，属于被迫害的一方，只是因为没有选对方式，而被困在此处不得入轮回。”
传音像是石沉大海，季时初等了许久都不见回复。
他想，或许这会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又或许问题的答案对方早已在之前的传讯中回答自己。
可他就是想要一个明确的，肯定的回复。
他躺在床上把玩着春生，心里已经开始反感宫心殿。
或许，师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可怖的答案吧。
春生被他摸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的烦躁不减反涨，压得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踩着鞋子走出屋内，去呼吸室外新鲜的空气。
宫心殿占地面积极其广，对于前来历练的弟子格外大方。不说另外几洲，就是中洲宫心殿，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少男少女前来参加试炼。可季时初踏入这里这么久，也未曾见到其他人。
这片湖泊所在区域，泡澡前他分出神识环绕周围一圈，也才见到三个院落，再远些便超过他的神识范围。
刚一出房门，院子里灵植散发出的清香将他心底的烦躁减轻几分，让他能够沉下心思考。当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三圈，识海中才终于又传来司徒冥的声音。
可见对方是有多犹豫。
“时初，你想知道我历练时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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