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上是个阴天,云乌天气向来变换无常,温度也在一夜之间骤降,巷子里凝着一层雾,看不见尽头。
天台摆放的花枝,垂着脑袋,像还在沉睡。
宋知起的早,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棕色的薄款宽松毛衣套上去,又磨蹭了一会儿,推门出去。
贺祁说的是八点出发,对面的门还在闭着,还有十分钟,宋知就在门口等着,目光越过小山丘似的房屋往远处看。
快要入冬,巷子外的电线上,南迁的鸟儿聚集,叽叽喳喳地交谈着,不时扑闪着翅膀。
不到五分钟,身侧传来声响,宋知视线扭过去,与来人的眼神一上一下对上,微微怔了片刻。
程嘉延穿着纯黑色的休闲衬衫,身形高瘦,领口最上面两颗扣子松着,露出一截锁骨,隐约可见银色的链条,流畅地没入衣领内。
他一只手拿着头盔,一只手拿着手机,姿态闲适,瞳孔本就黑,像浓稠的黑雾,身上的一身黑色,更加衬得他眼下阴翳很重。
仿佛那条自我圈诫的防线再次被拉起来,他浑身上下只余下一种孤傲和黑色的颓丧。
攻击性也很强。
像似对于眼前出现的人也有些意外,他神情倦怠地站了不足五秒,转身折回屋内。
昨晚的不欢而散犹在眼前。
宋知紧了紧手,心头灌进一种叫失落荒芜的情绪。
程嘉延习惯一个人,现在仿佛又回归以往,抬起了阻挡外界靠近的盾牌,而她,也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被他拒在外面。
贺祁恰好从里面走出来:“落东西了?”
“跟你一起坐公交。”程嘉延把头盔放在玄关处,嗓音平静,不着任何情绪,顺手带上门。
“不是嫌公交挤?”
程嘉延没说话,低垂着眼睑,也看不清表情。
宋知睫毛忽闪,也是刚知道,他也会去。
贺文祥住在郊区的明华路52号,因为靠海,距离远,从清水巷对面的公交站台过去需要转两辆公交车,一个小时左右。
公交车上人不多,但位置也被占的七七八八,贺祁投了三个人的钱,选了一处位置,刚坐下去就开始闭目养神。
宋知视线大致扫了一眼,后门第二排两个位置都在空着,她目光定在边上,刚坐下去,头顶压下来一片阴影。
“往里坐。”
宋知抬起头,程嘉延站在边上,略带着侵略性的一张脸压下来。
他嗓音很淡,气场却强的像平地而来的一阵风,吹得她骨子发凉。
宋知没吭声,也没反驳旁边还有空余的位置,只是沉默着用手撑着挪到里面的位置上。
身侧淅淅索索一阵声音之后,程嘉延贴着她坐下去,然后是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强制性地布满四周的空气。
车子驶出一段时间,逐渐平稳之后,宋知紧绷的脊背才一点点松散,她动作极轻地扭头看过去。
程嘉延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闭着眼,睫毛在眼睑处压下来一层黑色,同他身上的沉寂融为一体。
无声地驱散着身旁试图靠近的人。
他面相好,五官各有各的优势,就是放在演艺圈内也不会落败,只是他周身孤寂,没有表情的时候自带一种疏离感,将自带的优势敛去一些。
车子颠簸了一下,程嘉延顺着颠簸幅度,头扭过来,同时眼睛睁开。
宋知心一慌,自若地扭头看向窗外。
路上有些堵,三人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
房子是两层小阁楼,有阳台,还带着面积宽阔的院子,不远处就是海,何茜喜欢花,门口种了一排排各种各样的花,房屋建造有种田园生活的舒适感。
何茜穿着碎花裙子,拿着水壶正在浇水。
宋知跑进去,言语带笑,近几天的阴霾一扫而光:“小姨。”
听到声音,何茜忙放下东西,冲着几人笑笑:“都来了,你们先进屋去坐一会儿。”
贺祁点点头,忽而问道:“阿姨,我爸呢?”
“他嫌弃市场的鱼不新鲜,非要自己去钓,你们去屋里吃点水果,估计一会儿该回来了。”
两人应了一声,一前一后进屋就上了楼。
宋知抱着何茜的胳膊,用脑袋蹭了蹭她肩膀:“小姨,我好想你。”
“以后休息天就过来,路上又不远,见不到你我也不放心,最近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她笑了笑,眉眼如同有花盛开,抢过何茜手中的水壶:“你歇一会儿,我帮你浇。”
“可别,你一会儿再全给我浇死了。”
宋知小时候调皮,拿不动水壶,就把何茜辛辛苦苦种的花端到水龙头下面浇,等何茜回来之后,院子里一片狼藉,只在地上找到了一堆只剩下根部的花。
二楼房间内,窗户开着,时而地风刮进来,将窗帘带到半空再丢下。
屋内各种设施齐全,与一楼院子里宛若两个世界,两张床,两张书桌,其中一张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书籍下面压着一沓奖状,旁边还放着两个耀眼的奖杯。
上面工具刻出来的字体板板正正:程嘉延。
电脑桌面上放着一些游戏人物设计图纸。
贺祁没骨头一般靠在自己床头,一股子浪荡的模样,正对着他床尾的墙上则贴了各种关于攀岩的照片。
“西北神秘之境,攀岩人士的心头好,等高中毕业,我一定要去闯一下。”
程嘉延侧靠在窗台上,一半的目光落在楼下,手里拿着几个飞镖,心不在焉地往飞镖靶盘上扔:“小心命。”
见他连续几个都扎在边上,还有几个直接拖靶,贺祁伸手要过来一个,正中靶心:“放心,硬着呢。”
*
午饭很丰盛,贺文祥今天运气出奇地好,钓了两条一斤多的鲫鱼,红烧之后,整个屋子都散着浓香味。
将各种东西摆好,何茜让宋知上楼叫人下来吃饭。
二楼有三个房间,只有一间房门关着,宋知走过去,刚要敲门,里面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先是贺祁的声音:“你呢?你喜欢的梦想不得不放弃,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阵许久的沉默,程嘉延声音沮丧无力,但语速故作玩味,俨然一副对未来没有丝毫的向往:“还能怎么办,换一个呗。”
“别搁我面前装,你是不是心甘情愿放弃的我比你清楚。”
然后是许久许久的寂静,贺祁话语里不掩嫌恶:“温思礼挺牛逼的,能把你作成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
他又玩笑道:“你上辈子指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现在也不是好人。”
宋知眉头收拢,敲了门。
三人下来的时候,贺文祥已经把东西全都摆上桌,正笑嘻嘻地往杯子里倒饮料。
“自从你们俩上高中之后,多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好好聚一聚。”
“小延小时候就爱吃甜食,这糖醋排骨就是特意给你做的。”贺文祥把盘子推到程嘉延面前,“你多吃点,今天管够。”
他眼皮波动明显:“谢谢贺叔叔。”
“都一起住多少年了还跟我客气。”
宋知偷窥了程嘉延一眼,挨着何茜落坐,桌子不大,五个人刚刚好围城一个圈,白色的烟雾往半空飘。
何茜给红烧鱼推到贺祁面前:“都瘦了,你多吃点。”
贺祁其实不太饿,试着夹了一筷子,赞不绝口:“阿姨,这鱼也就你能烧出这味,这么一想,我爸还有点配不上你了。”
一群人发笑。
贺文祥眼尾纹笑得很深:“这孩子。”
“知知。”他找了一双新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宋知碗里,“你小姨说你爱吃鱼,这鱼刚钓上来的,刺少还新鲜,你尝尝。”
宋知正听他们说这话,突然被戳,下意识看向程嘉延,不自然地咳了下:“谢谢贺叔叔。”
何茜忙说:“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规矩,别让来让去的,想怎么吃都行。”
饭过尾声,贺文祥突然一问:“知知是不是跟小延在一个班?”
宋知点头:“嗯。”
“一个班好,以后互相照应,有事了就找小延,他聪明,什么事都能办妥当。”
宋知没想出事了去麻烦他,况且以两人现在的情况,以后见面能打招呼都算好的。
思及此,她心情一落千丈,只闷着嗓音逃避般应了一声,伴着点头。
程嘉延原本无波澜的眼底起了点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宋知,像要把她看穿。
郊区的空气质量好,傍晚刚至,晚风微扬,靠着海边的风有股闲适的轻松感。
一行人吃过晚饭沿着海边散步,附近有垂钓者在海上捕鱼。
三个男人走在前面,贺文祥走一路说一路,头顶的赤红的晚霞将身影拉长。
海浪一阵接一阵地打过来,裤脚湿了一片,一个浪打过来,前面三个人不知不觉分散,宋知望着前方落单且几乎融入到黑暗里的程嘉延。
“小姨,程嘉延为什么住在贺叔叔家里,他没有家人吗?”
何茜口吻一下轻了下来,语气里都是惋惜:“也算是没有家人了,你贺叔叔跟我说,他爸爸是很优秀的警察,不过几年前因公殉职了。”
宋知掌心一揪,紧紧盯着程嘉延背影,想到了那枚警徽:“那她妈妈呢?”
“中间应该还出过什么事情,但你贺叔叔不太愿意提,我也没问,只知道她妈妈把他撵出家门,后来就一直住在你贺叔叔家里。”
海边的风分明很轻,宋知心口有些发涨,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麻木感。
他站在海边,头顶是晚霞,分明很向往光明,可当你看见他站在漆黑夜色里的时候,发现他与黑色适配度很高。
不是他喜欢黑暗,而是他已经被迫融入了黑暗里。
隔着五六米远,程嘉延忽然回头,借着昏黄的光影,视线远远地和宋知撞上。
他脊背弯着,看上去好像很累,很沉寂。
宋知心一软,没有挪走,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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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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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融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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