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嘉禾第一次发现,晁言居然这么会说话。
曾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多说一个字都好像要收他钱一样,现在竟会夸自己好看。
出了一次国之后,回来竟变得如此八面玲珑,看来这美国教会他的不仅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有热情洋溢的相处之道,以及见人就夸的语言风格。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句来得稍显突然的夸奖,只好叉起一块放在桌上的餐前面包,笔直地往嘴里塞去。
牙齿接触到酥脆外壳的一瞬间,面包的碎屑如深冬的雪花一般轻轻滑过居嘉禾的嘴角,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晁言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居嘉禾有些懊恼地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脸颊,呛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别人吃东西吗?”
晁言歪着头看着居嘉禾,眼神中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不是,我就是觉得挺开心的。”
一片面包已经下肚,前菜也随之被端了上来。
居嘉禾满脑子只有美食,根本懒得搭理坐在自己对面,正支着下巴,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的晁言。
直到身体传来隐约的饱腹感,她才意识到满桌的菜基本上都是她在扫荡,满足之余也有些人性中尚存的愧疚感。
她抬起头,问:“你怎么不吃?”
晁言喝了一口水,抬眉问:“你吃饱了?”
居嘉禾微微点头。
晁言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直到她又添了句:“真的吃饱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吃甜品呢。”
于是,晁言才终于拿起手边的刀叉,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晚餐时光。
像是为了打破安静的空气一般,居嘉禾一边等待着甜品,一边问:“那你现在是在做自己的喜欢的工作了,感觉如何?”
晁言回答地非常坦诚:“挺好的。”说罢,他反问:“那你呢?”
说到这个,居嘉禾可算有话说了。
虽然从大学时期她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特别适合教师这个职业,但她没有证据。
好不容易拼死拼活考出了教师资格证,也依孙婷的意思去了学校上班,但每一天起床都有种昨日复制黏贴的感觉。
然后再联想到刚刚下班前在办公室里和老师们的对话,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艺术节,居嘉禾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拳打在了桌面上。
摇曳的烛光伴随着桌子的起伏而剧烈摇摆起来,晁言明显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挤压许久的感情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那一刹那,居嘉禾似乎忘记了坐在自己的对面的是当年追得死去活来,又分别得非常难看的晁言,而只是一个,正在认真等待着她的回答的好心倾听者。
她深吸一口气,道:“别提了,脑残学校,整天就知道压迫我们这些底层老师,什么别的老师不愿意接的烂摊子都丢给我。”
晁言放下叉子,饶有兴致地托着脑袋开始听她讲话。
居嘉禾继续喋喋不休:“你知道吗?他们居然让我一个体育老师去指导音乐剧唉?这究竟是得了几年脑血栓才有的脑回路啊?”
“还是上次也是,就我来你们博物馆上公开课那次,要我还不如去操场上跑上五圈来得实在。”
晁言认真地听她讲完,还不忘提出自己的建议:“这么讨厌的话,要不要看看其他工作?”
居嘉禾捧着自己的脸颊,硬生生地将两边的肉挤在一起,含糊不清地说:“真羡慕你们这些能把爱好当工作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谈话间,法式焦糖苹果挞配香草雪葩终于被端了上来,稳稳地降落在餐桌的最中央。
晁言将雪白的盘子往居嘉禾的方向推了推,说:“没事,爱好这种东西慢慢找就行了。”
居嘉禾非常野蛮地拿起勺子,将原本圆润的苹果挞生生劈成了两半。
感受着口中甜蜜沁润的口感,她原本烦躁的心情也被安抚了许多。甜品的魅力就好像一个熨斗一般,能将一切烦恼都瞬间抽离。
她抬眼,又觉得似乎也不全是甜品的功劳。
“没想到你还挺会听人抱怨的。”她不禁感慨道:“怪不得能把人小姑娘迷得团团转。”
说到后半句时,居嘉禾刻意拉低了音量,以至于她很确定晁言大概是没听见。
不然他不会是现在这幅反应,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居嘉禾回想起周六那天,在看到晁言出现的那一秒,岑莘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
在那一秒,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或许也是如此明显直白地喜欢着晁言。
那现在呢,这一刻,坐在他对面的时候,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看起来会很蠢吗?
想到这里,居嘉禾开始刻意控制起自己的表情,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动作,都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尽可能保持不会出错的谨慎。
直到用餐结束,她才在晁言站在前台结账的背影后松了一口气。
-
虽然居嘉禾百般推辞,但晁言依旧秉持着自己的绅士之道,执意要送居嘉禾回家。
居嘉禾所居住的小区一到晚上两边就停满了车,进退两难,晁言只好停在巷子口。
居嘉禾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晁言的动作,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就这么点路。”
可晁言依旧打开了车门:“这么暗,我送你到楼下。”
居嘉禾抬起头看了眼路边如装饰品般矗立着,却完全失去实际功能的路灯,只好苦笑着说:“也不是每天都这样的,前几天还好好的。”
他们一前一后穿梭在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内,在本就狭小的过道中,两人的肩膀不停摩擦着,连偶尔打破宁静的猫叫声都显得暧昧起来。
晁言侧过身,给居嘉禾让出更大的空间,说:“要是音乐剧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倒是可以过来帮你。”
居嘉禾一愣,问:“你对音乐剧很熟悉吗?”
晁言点了点头:“小时候学过一阵子。”
居嘉禾的双眼顿时在幽暗的巷子里发起光来:“你还学过音乐剧?”她还以为他只对手表感兴趣。
在产生如此下意识的反应之后,不合时宜般,她回想起之前制晁言在争执里问她:“那你了解我吗?”
她不禁低下头,将一抹尴尬的苦笑隐藏在阴影中。
还真的,算不上非常了解。
晁言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回答:“算不上专业,但应该还是能帮你缓解一些压力。”
居嘉禾干笑着说:“那不是太麻烦你了吗?”
可眼前那抹高挺的影子却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俯身凝视着居嘉禾的双眼,语气异常严肃:“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能算麻烦。”
居嘉禾不禁失了神。原来他对音乐剧的感情居然是这种程度的吗?但又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被风吹乱的头发,说:“你喜欢就好。”
她闷着头往前走着,直到视线逐渐开阔,自家楼下那个红色的垃圾桶出现在眼前。
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居嘉禾拔腿就想往前跑,却在看到那个坐在台阶处的身影后停下了脚步,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丁向宇自然也注意到了居嘉禾,他立刻起身朝她走来,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好。
两人隔着十米的距离,他兴师问罪般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连消息也不回?”
直到逐渐迫近到她眼前,他才终于看清站在她身后的,晁言的面容。
“原来是去见老同学了。”丁向宇冷笑一声,眼神却始终停留在晁言的身上。
没等晁言开口,居嘉禾便抢先一步堵住了丁向宇的话:“我跟晁言有点事情要商量。”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她还加了句:“工作上的事情。”
丁向宇一脸困惑:“你和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当然有。”晁言上前一步,无视了居嘉禾拼命想要拉住他的心情,将整个身体挡在她的身前:“刚刚,居老师聘请了我当她的音乐剧顾问。”
“音乐剧?”丁向宇的脸上简直堆满了问号:“你们艺术节的活动?学校让你一个人负责?”
居嘉禾拉了拉晁言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言,自己一边解释道:“我和一个音乐老师一起,但她最近忙着结婚的事情,感觉可能也没太多心思来管这个。”
丁向宇咄咄逼人:“所以你就去请外援?”
居嘉禾小声嘀咕:“也没说不能请外援啊......”
丁向宇一向拿居嘉禾没辙,于是,他只好集中火力,将矛头对准晁言:“博物馆的工作很空吗?还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晁言耸了耸肩,不以为然:“怎么能叫闲事。”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有点无措的居嘉禾,语气笃定:“如果能稍微分担一点她的压力,我的时间全都可以让出来。”
丁向宇楞在原地,此时他的表情只能用错愕两字来形容。
这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不近人情,张嘴“没空”闭口“没时间”的晁言吗?
怎么感觉多年不见,就跟被夺舍了一样,一颦一笑间仿佛已经跃升到next level。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被这幅气势给压倒。
平复了一下惊讶后,丁向宇冷笑着说:“多谢晁先生这么支持我未婚妻的工作,但我觉得还是不需要了吧。”
晁言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抬了抬眉毛,垂下眼睛朝居嘉禾的方向望去。
居嘉禾立刻接受到了他的信号,便上前推着丁向宇把他往巷子口赶:“好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有数。”
再说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被丁向宇再搅和下去就快变得跟真的似的了。
丁向宇不服,垂死挣扎着:“怎么就跟我没关系,我们可是订过婚的关系。”
居嘉禾无奈道:“又不是真的。”
可丁向宇在力量上还是比居嘉禾要强上几分,他转过身,一把抓住居嘉禾使劲推动着他后背的双手,问:“我们不是真的,那他是真的吗?”
他瞥向晁言的眼神中充斥着明显的敌意,而对方也同样对他算不上友善。
居嘉禾一把甩开丁向宇的手,语气中略带不快:“跟他有什么关系。”
丁向宇看了一眼居嘉禾,又看了一眼晁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问:“所以他一来我就要出局是吗?”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
不等居嘉禾回答,丁向宇的手便覆在了她的头顶,他像抚摸小狗一般揉乱了她的头发。
“音乐剧好好努力。”
说完,他便往前走去。
在和晁言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听到了那抹熟悉的,阴冷又低沉的声音。
“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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