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方落，世子眼神瞬间添了几分寒意，目光亦微微一沉。
宁昭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缩回书案前，继续苦练。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世子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情绪，淡淡地翻过一页书。
“你倒是清楚。”
宁昭尴尬地讪笑一声，继续装出一副认真练字的模样，生怕再度惹得这位世子爷不快。
世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道：“你若真想练好，我可以教你。”
“你？教我？”
“不愿？”
“不是不愿意……只是你为什么突然……”
世子淡淡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道：“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这种字。”
宁昭：“……”
世子将书卷缓缓合上，微微侧首，片刻后站起身，缓步走到宁昭桌前。
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桌面，随手拿起宁昭置于一旁的毛笔，于墨砚中轻轻蘸墨，随即落笔，动作轻盈仿若微风拂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洁白的宣纸上，那清隽秀逸的字迹一气呵成，笔锋行处，藏锋聚势；待到收笔时，又带着几分沉稳的内敛。
宁昭目光不自觉落于那几个字之上，莫名觉着这字迹之中，透着一股与书房先生截然不同的独特韵味。
世子将笔搁好，随手甩了甩衣袖，语气淡淡道：
“字不在多，贵在稳。字如其人，心浮气躁，落笔就乱。”
宁昭听得似懂非懂，抬眸望向他，这才意识到——
自己与世子相距极近，近到他衣袖微微拂动所带起的细微气流，她都能感受到。
宁昭微微眨动双眸，眼神仿若不受控制般缓缓上移。
身长玉立，眉目如画，皮肤比寻常男子还要白一些，这是她第二次与他这般靠近，恍然发觉，这人近观比远看还要赏心悦目。
她盯着人家看这么久做什么——
她赶紧移开视线，结果视线下移，正好落在世子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执笔的姿势稳重端正，墨色未干的指尖透着冷意，指腹微微泛着薄茧，显然是长年习字所致。
“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宁昭的出神。
她一怔，抬头又对上世子略带疑惑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立刻移开目光，佯装淡定地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毛笔，装模作样地在纸上继续写字。
“没什么。”
只是写了两笔，她又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嘀咕——
这人长得怎么跟不像凡人似的？
世子收回视线，似是没在意宁昭的敷衍，淡淡道：
“你的笔法太过浮躁，执笔不稳，运笔不匀。”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刚写的字，微微蹙眉，抬手轻蘸墨汁，在纸的空白处，从容写下一撇、一捺。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见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他的指尖透着丝丝凉意，可那力道却并不沉重，隐隐带着几分克制。
宁昭手腕一颤，差点甩开，但又不敢动得太明显，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世子却依旧不疾不徐，稳稳握住她的手，微微示意她执起笔来。
“撇画，需藏锋入纸，而后缓缓提笔，再徐徐收势，不可急。”
说完，他手指轻轻一动，带着她的手，于纸上缓缓描摹。
但见一笔落下，那墨色浓淡相宜，恰到好处。
“再来。”
宁昭只得随着他的引导又写了一遍，果不其然，比自己独自练习时稳了许多。
“捺笔，要稳住手腕，力道沉下去，否则这字就显得轻浮了。”
说着，他依旧握着她的手，缓缓下压，宁昭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用力，岂料用力过猛，墨汁瞬间晕染开来，恰似一块墨渍。
宁昭顿时一阵窘迫，世子却神色淡然，只淡淡吐出一句：
“太急了。”
宁昭：“……”
宁昭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再次按照他的手势运笔，这一次，笔下果然流畅了几分。
世子松开她的手，挺直身躯，目光落于她新写的字迹之上。稍作停顿后，他微微颔首，动作细微，几不可察。
“再练十遍。”
宁昭：“……”
这人果然是铁石心肠，看着挺好看的，结果却是个冷面教书先生。
宁昭还在思忖，世子却已经重新坐回书案前，继续翻阅他的书，仿佛刚才那点教导不过是随手为之，压根没放在心上。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
嗯，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
宁昭伸了个懒腰，坐得太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她抬眸看向世子，见他神色依旧，并无异样。
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次应该练了一个半时辰，总归是对得起祖父了。
她对自己的耐心已经很满意了，再多一刻，她怕是要当场睡着。
于是，她动作利落地将毛笔往砚台边缘一搁，胡乱抖了抖发麻的手腕，顺手规整了一番桌上的纸张，随即起身，舒展身姿，语气轻快地说道：
“世子你慢慢看我先回去啦。”
说完也不等回应，蹦蹦跳跳地朝门口走去，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他合上书卷，微微抬眸，看向宁昭刚才坐着的位置。
那张桌案上，墨迹尚未干透，毛笔随意地搁在砚台边缘，笔尖沾着微微晕开的墨迹，显然是刚刚被主人匆匆丢下。
她的座椅尚未归位，歪斜着朝外，好像还能看见方才那道轻快跃起的身影，踩着门槛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毫不犹豫地跑远。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重新打开书卷，视线落回字里行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次日，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太傅府花园的青石小径之上，携着秋日里丝丝缕缕的凉意。
今日一月一次的雅集比以往更加热闹，不仅学子们衣冠楚楚，手持各自擅长的才艺，连府中的仆从们也忙前忙后地布置场地，准备茶水点心。
亭台楼阁之间，流水潺潺，几案早已摆好，琴棋书画各据一方。
相较于以往，这次的雅集似乎规格比以往更胜一筹。
宁昭站在人群里，望着各自准备妥当的学子，脑袋一阵头疼。
她擅长的？她哪有什么擅长的。
作诗？她的诗只会让人笑出声；书法？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抄书都能让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画画？那简直是让夫子痛心疾首的一门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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