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仪不敢回头,头上整齐的发髻早已经歪倒,发丝落在她修长的颈间,黑夜其中,人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但凡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扩大千万倍,成为恐惧的来源。
穿过这篇落叶林,绣花金丝软底鞋迈上了硬土地,她拎着裙摆,迷茫地看向不远处的朱门庙宇,在惊魂的夜中,无疑给了她带来了希望。
娘子的裙摆像花中舞动的蝴蝶翅膀,纤细的手腕扣动门环,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门空出缝隙,曲有仪疑惑,门没锁?她挤身进入。身后却忽然传来急促的喘气声,体型如野兽的矮胖男人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汗水顺着眼球落下,像是来讨命的厉鬼。曲有仪瞳孔放大,右眼皮疯狂跳动,轻盈的身子飞入庙宇之中。
轿夫粗鲁地抹了把汗,凶筋爆出,推开沉重的红门不紧不慢地进入。这庙不大,她再逃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轿夫胜势在握。
曲有仪慌乱极了,本以为自己逃脱了魔掌,却没想到是自投罗网。处处寮房紧闭,她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像猫抓老鼠一般,轿夫将声音压低,阴森恐怖,活脱脱像佛教中的罗刹,“美人,往哪跑啊?”
娘子攥紧手掌心,咬紧一口银牙,就算是死她也不要被凌辱。怎料,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骤然点亮了明灯,她瞪大眼睛,心中又燃起了火光。
她强势而又霸道,也不管屋内人作何感想,撞开门闯入,与屋内人撞了个满怀。
“唔......”这是一道意料之外的男子气音。
曲有仪倒在男人漂亮的锁骨上,清冷的松木气息向她袭来,目光所及之处,清透绵软的纱衣之下是一片白得耀眼的肌肤。男子气息喘喘,声音孱弱,“你......”
可女子不听他讲话,她急忙捂住男子微张的嘴唇,形势严峻,有什么事晚点再说。曲有仪连忙起身,吹灭屋中烛火,黑幕带走了仅存的光明。
见地上的男子没有动静,她有些疑惑,这男的怎么还躺在地上,莫不是被自己撞傻了?
“扶我起来。”他的声音仿佛冬日阳光中剩下的最后一粒雪子,随时都要消融。
好歹是自己将他撞到的,曲有仪当然没意见,一边伸出手去拉他,一边警惕地提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指节分明的大掌顺势而为,拽着她的小臂下拉,又将这发髻凌乱的娘子拥入自己怀中。
“喂!”女子一怔,难道这人也是登徒子?!
“嘘。”他的声音很轻,细若游丝,“他来了。”
果不其然,笨重的脚步声停在他的房前,是轿夫。“嘿嘿,没处逃了吧,小美人。”油腻的指尖抵在油纸门上,“不如你就从了我......”
声音近在咫尺,曲有仪心跳到了嗓子眼,想要挣脱这高大男子的桎梏,可他只是松松环着自己,就能将她囚在怀中这点点天地。
轿夫的指尖用力,门框挤压,发出陈旧的声音,露出窄小的缝隙。月光闯入缝隙,而一名穿黑色劲装的侍卫迅速轻点脚步从树上跃下,他神色冷冷,拔剑而出,刀尖直至轿夫长满痤疮的鼻头。
矮胖的男子肥大的喉结滚动,一滴硕大的汗水滴下,这侍卫一句话都不用说,腰间的花形令牌足以说明一切,高门贵族,他怎么惹得起。见男子落荒而逃,健硕的侍卫反手收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裴宓手中力道松去,衣衫半解,如墨的发滑落在肩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拽着娘子宽大的袖子,目光像湖中涟漪一般动荡。
无法,毕竟是自己承了他的情,曲有仪老实把这位公子扶起,挠了挠脑袋,“多谢公子。”
俊美的郎君侧头,鼻梁高挺,眉眼零碎疏长,他的胸腔起伏不断,手中的梅花帕子上落下了一抹血色,苍白的唇染上红艳,十分惹眼。
曲有仪微微张开嘴巴,想说的话哽在喉间,难不成这古代的贵公子真的有这么脆弱不成?
门外的黑衣侍卫叩门,熟稔地从怀里药瓶中取出棕褐色药丸,让这羸弱的郎君配着水服下。
用过药,他的咳嗽声渐渐缓和下来,气音绵长。高瘦的郎君背过身去,宽大的衣袍仅用一根丝带绑住,曲有仪隐隐约约看见他漂亮的肩骨。
虽然轿夫已经离开,但保不准会在什么地方守着自己,何况外边这么黑,曲有仪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她不自觉将目光从男人的背影移开,试探着问:“我能否在您这借宿一晚?”
他头也不转,修长的手指搭在薄薄的纱衣上,极尽冷漠,但嘴角又好像坠着不明的笑意,“我若说不行,你难道会走?”
曲有仪摸了摸鼻子,她确实不会。
黑衣侍卫颔首,“请跟我来。”
......
这是曲有仪穿越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她站在窗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窗外春色郁郁,阳光肆意地落在绿叶上,洒下无限生机。
稍一思虑,她便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方向,一个人,只要是健康向上,总是饿不死的。她眼中闪过光芒,给自己暗暗打气,可以去店铺里帮工,要是能攒下钱来,生活总会变好的。
曲有仪敲响隔壁紧闭的房门,告别的话语有礼而知尺,“昨夜多谢公子帮助,来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双修长的手推开门框,白净的皮肤下藏着青色的纹路,男子薄薄的眼皮轻抬起,漆黑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只是一瞬,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幽幽转开。
唤做卫舟的黑衣侍卫记得主子的吩咐,他执剑行礼,恭敬地说:“我送您回去。”
曲有仪停顿一二,很快感激地向他点头。她人生地不熟,有人送自然是好事情。
金色温暖的光洒在娘子长长的睫毛上,她拎着裙摆回过头来,皮肤白的发光,眉眼弯弯如月,露出一个极为温暖的笑,“后会有期。”
裴宓抿唇不语,转身离去。
一旁穿红袈裟的僧人望着枝头的鸟雀,指尖滚动念珠,了然一笑,“鹊落枝头,此乃良缘。”
低调的马车早已经在寺庙门外等候,棕色的马儿扬起它高傲的头颅,油光顺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卫舟扬起鞭子,车轮扬起滚滚灰尘。
……
街道十分热闹。曲有仪小心掀开窗前的软帘,吆喝叫卖声一直不断。
卖包子的大娘见这位娘子实在好奇,递上一只热乎乎的圆润可爱的包子,她热情地喊道:“姑娘!来个包子不!”
曲有仪连连摆头,讪讪地缩回脑袋。
肚子咕噜咕噜叫,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皮,饿意袭来。
她紧急叫停,“就把我在前边放下吧,我自己走走。”林府是万万不能再回去的,回去绝对没有生路。
骏马扬蹄的速度越来越慢,稳稳地在道路边上停下。别过卫舟,曲有仪谨慎停下脚步,她昨夜刚惹过事,保不准街上就有她的仇人。她在小摊上选了一顶幕篱,带上它正好能挡去不少麻烦。
带上幕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
“欸,听说没,林府今个儿来了许多官兵。”
“啧啧。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尚书员外郎也落了个抄家的地步。”
听得摊贩的话,曲有仪身形停顿,单手扶着帷帽朝着人群拥挤的地方跑去。
果然如他们所言,林府门外排着两排严明的官兵,各个眼神锐利,手掌牢牢扶在腰间的配剑上,威风凛凛。
她藏身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身姿高挑,羽裙摇曳。
“林大人犯了什么罪?”有好事者轻声问。
“你居然不知道!结营私党!敛财无道!个个都是要砍头的罪名!不过不知道太子为何先拿他开刀就是了。”他身侧的人惊喊道。
官吏压着林大人出来,他还穿着昨夜入睡的衣服,头发凌乱不堪,昔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儿如今也成了一幅过街老鼠的模样。
曲有仪不自觉低头,生怕与林海那双精明的眼睛对上。她心脏跳个不停,林海将她献给太子本是企图能留个活口,可怎想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被他们终日关在柴房里的女儿林悦之,如今的曲有仪一人。
林府的人员一个接一个被带出,曲海的现任妻子,林悦之的后娘捂住自己的领口慌不成色,她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方才还躺在榻上做富太太的美梦,可怎么家门就被人给破了。
曲有仪躲在人群中,看尽了这些人的丑态。林海一介文官,况且原主是他的亲生女儿,却落得终日被关在柴房中度日的下场,要说没有自己这位后娘吹的枕旁风,她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她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昨日好心提醒自己饭菜中有毒的侍女出现,侍女耷拉着脑袋,眼眶红红的。曲有仪心中微动,“莺丫头”也要死吗?
微风吹起她的纱帘,露出那张盈盈的小脸,风吹刹那之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被扣住肩膀的莺丫头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两人隔着数十个脑袋相视。
纱帘很快落下,隔绝了莺丫头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泪水很快涌了上来,原来小姐真的还活着。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在这种场景下,哭是常态,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曲有仪吸吸鼻子,心中感慨万千,如果没有这位善良的侍女,自己很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
隔着重重人海,一双苍老的手精准地抓住了戴幕篱的娘子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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