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王府外。
亭亭的女郎看着牌匾上蒙灰的四个大字,心中徒然冒出寂寥,南阳王出身望门,一朝落魄,连门头都失去了神气。
门前只点着两只灯盏,烛火关在琉璃篓子里边,微弱地呼吸着。曲有仪仔细地朝周围探去,围墙密不透风。柔软的指腹划过墙边,她突然停了下来,墙上居然有几处凹陷?
这可给她留下了机会,手脚并用,曲有仪小心登上了围墙。高处甚危,她稳了稳身形,低头又看见一架梯子倚在里侧墙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轻巧地跃下梯子,她拍去手上的灰尘,映入眼帘的是藏在隐秘夜色中的丛丛植物,月光穿过林间间隙瞧起来像危险野兽的眼睛。她缩起脖子向前,绣着花的软底鞋终于触及坚实的泥石地面,眼前终于光亮起来。
“站住!”一道猝不及防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曲有仪埋下了头,心像打鼓一样“咚咚”直跳。
“你是不是要去殿下寝室?”侍女打扮的女子面色有些焦急。
“你怎么不说话,算了,你替我将这些东西送过去。”说罢,她很快把一叠软布交到曲有仪手中,“快些去,别误了时辰!”
担心被发现自己并非府中人,黑暗中,她的头压得更低,嗓音低哑,“是。”
手上捧着的锦布冰冰凉凉,走在月光下,她看见浅青色的针线在上边落下一针又一针细细密密的丝线,娘子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
她捧着这叠昂贵的布料来了又回,愣是找不到哪个是南阳王的寝宫,大小建筑装潢得大同小异,眼睛都要看花了。
额上冒出细细的汗水,曲有仪感到燥热,到底哪个是南阳王的房间啊!
“你怎么还在这?”方才的姑娘折返回来,她在衣服上抹去手上的濡湿,“快随我来。”
跟在她的后边,侍女推门的手停住,转过头来带着不好意思的笑,“今日还是你去吧,下回我替你。”
这么,直接?
曲有仪被推着进入屋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细闻好像还夹杂着竹子的清新淡雅,不远处的香炉里缓缓升起白雾,柔软自在,让人安下神来。
她踌躇向前,眼前的所有都与那日晚上见到的寝宫不同,帷幔低垂,昏昏暗暗的烛火奋力地点燃光明,整个屋内都散发出淡淡的死味。
隔着屏风,背后的软榻上传来细小的声响,“咳咳...卫舟?”
卫舟?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屏风外的女子咽了口唾沫,掐起嗓子:“殿下,我是来送衣服的。”
这声音又尖又怪,像是把冰块投入烈火中可笑的求救声,榻上的瘦弱郎君浅浅皱眉,吃力地撑起自己薄弱的身体,清瘦的侧影印在薄纱之上,“放这吧。”
曲有仪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两鬓的头发故意落在脸颊上,挡住了女子白皙的皮肤。
她拼命压低脑袋,埋入两臂的湾里。
南阳王见到这位“侍女”时便是这样的景象:她的手臂僵硬地向前伸出,脑袋埋得很下,乌黑的发有些凌乱,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之下透过她的发丝能窥见雪白毫无血色的皮肤。
被她惊吓住,榻上的郎君晃了神,还以为看见书中摄人魂魄的女厉鬼。
“...你为何这样?”
“小女生来丑陋,满脸是疮,不便见人。”夹着嗓子,更似女鬼讨命,许是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难听,曲有仪又补充:“声音...声音毁在幼时的一场大火之中。”
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放在这你就出去吧。”
“是!”
“咳咳...是~”
如释重负,曲有仪放下衣物夺门而去,她大口喘气,为恢复了自己的嗓子感到庆幸,沿着来时的路逃出了南阳王府。
......
黑衣侍卫叩开门,“殿下怎么呆坐着,莫要着凉了。”
“府中有一位满脸生疮,皮肤毫无血色,嗓音呕哑难听的侍女吗?”郎君话中疑惑。
“...大概是没有的吧。”卫舟皱起眉头,这样的侍女应当进不了王府。
......
此后几日,曲有仪老实本分。
而这位神通广大的南阳王始终没有露面,曲有仪也没见着他的真面目。只是他送来的礼物越来越多,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妆奁里的首饰八十八个脑袋也带不过来。
娘子沉默,这南阳王属实豪气......
只是声势浩大,流言遂起。
坊间皆传:低下的商户女儿攀上了不得了的关系,山鸡也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咯。
街头巷尾,只要见着这位传闻中的娘子出现,伴随在她身后的一定是邻居们好奇的目光。
“欸,这不就是曲家的女儿。”
“瞧她那副狐媚子模样,也不晓得要嫁去谁家做妾。”
“可是我听说,他夫家给了不少聘礼,这待遇,不像是妾呀。”
“人活一张脸,多半是她死皮赖脸求的呗!”
越来越离谱,高挑的娘子裙摆下的花形收拢,侧身回头,眉间波澜不动,直直地看向那些说话的人。
她的目光好像寒冷冬日里树枝上的雾凇,冷冷的,但下一瞬,阳光拂过枝头,她唇角上扬,笑得无比艳丽。如偷食老鼠一般,这些个在背后嚼舌根的妇人像被主人发现行踪,慌忙逃窜开。
“真吓人,你见没见着她那个眼神?就差没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身侧的妇人心虚,赶忙在嘴前竖起一只手指。“小点声音,你还想再被她听到不成?”
曲有仪不再同几人计较,抬腿向前方的青砖房屋走去,门口传来饭菜的香气,她知道曲家夫妻二人一定准备好了饭菜在等自己。
她拎着裙摆,“我回来啦......”
抬头,厅堂安静,丝毫没有往日的温馨气氛。主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头发整齐地梳成祥云模样,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线,发中稳稳地夹着一只金钗,红绿宝石相加,耳垂的坠子自然的落下。
曲家夫妻老实局促地站在一旁。
妇人面色不虞,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进来的娘子,“你就是曲有仪?”
娘子一怔,搞不明白面前的状况,“是。”
贵妇人的目光由上至下,一处不落地扫过这女子,不施粉黛而面色娇艳,眉似新月,眼若流水,倒是有几分姿色。
只是单凭姿色,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商户女儿,无权无势,拿什么本事嫁入南阳王府?
妇人眼尾的皱纹轻轻显现,“你同南阳王是怎么认识的?”
这可问倒了曲有仪,她根本没见过南阳王,要如何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待她思考,贵妇人缓缓起身,金丝绿纹华服垂落在简陋的青石地板上,可她并不在乎,走下石阶,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的女子,“想入裴家,你,还不够格。”
细细的眉浅浅皱起,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门外慌忙跑进一穿浅色衣裳的侍女,焦急地伏在妇人耳边轻语。
像是天大的坏事,女人的瞳孔放大,丢下一直以来维系的端庄,提着裙摆匆匆向外奔去。她一走,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曲妇焦急地握着“女儿”的手,面上的担忧不加掩饰,“姑娘,你可有事?”
曲有仪摇头,只觉得奇怪,这妇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丢下这么句奇怪的话。
“是南阳王的母亲。”曲妇后怕,手掌心冒出冷汗,她第一回同这些贵人打交道。
“她不同意这门婚事,是来提退婚的......”
退婚?
“你们同意了?”
妇人摇头,受命于南阳王,没有他直接的指示,二人不敢轻举妄动。
曲伯拉开椅子招呼:“吃饭吧,菜都要冷了。”
......
京郊外一处环境极好的宽广院落内。
奄奄一息的郎君倚靠在床榻边,面色苍白胜雪,黑发如藻般散落,薄唇乌紫,疏长的眉眼无神,窗边灌入一阵凉爽的风,郎君宽大的素衣飘动,只怕眨眼之间他就要消隐而去。
贵妇人跌跌撞撞而来,神色万分紧张,一见榻上的消瘦郎君,泪就染红了眼眶。
蹲跪在榻边,妇人眼中泪水动荡,连声音都喊着痛意,“宓儿……”
可谁知道,她狠心的儿子居然别过头去,空洞的咳嗽声好像一把把利刃往母亲的心中刺。
她心酸,却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怎么会和这世上最亲的骨肉分了心。
何书晴失力,像任命一样闭上眼睛,她终究还是软了心。“你当真这样喜欢那女子?”
“……”无人回答。
妇人抹去眼下的晶莹,“娘再不管你们的事了,只求你平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薄毯下的手紧紧抓着。
……
吃饱喝足。
曲家夫妻仍是外出的打扮,他们嘱咐曲有仪:“这几日生意不错,我们回铺子去了。”
吃人嘴软,这对夫妻对自己不错,娘子开口道:“我也去帮忙。”
“姑娘你在家中休息,莫要多想,安心等着成婚的日子便是。”曲妇安抚她。
说罢,便同丈夫出了门。
夫妻二人的铺面不大,多是买些零散玩意儿,曲伯在内间理货,曲妇便在堂内打点。
只是这日的生意差得出奇,有些女娘都走到铺面门口了,却还是将脚收了回去,眼神还十分怪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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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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