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形容风不晚,照时留会把他当做住山不计年上的千里皓月,白鹤行空,月色如同郁金秋菊,那只孤鹤便是一点霜色。
他总会不由自主去仰望那澄澈的明月,哪怕是无星无月的夜晚,他也期待明月照彻云衔山。
那时的照时留会提着行藏在月色中挥剑。横剑时,剑上盛着如水似纱的月光,他侧耳倾听,月色无声,可却有细细的铃铛声与松涛磨砂的声音。是风。
当他挥出那一剑,仿佛将笼在四野的层层叠叠的纱幕刺破,又像是抽剑切断了流水,很快就有新的月光与水源弥补上空缺。
他捉不到、碰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见那些月光。
这种感觉就和喜欢风不晚一样。
当对方靠近时,照时留仿佛屈下身,从流水中捧起破碎的月亮,小心翼翼又欣喜若狂。
当风不晚离开时,盛有月光的流水便从他指缝间溜走,他懊悔、失落、不甘,却又觉得大江大河才是月亮的归宿。
而他只是河底的一块石头。
从波涛的碎影中拼凑出一轮完美无缺的明月。
原来这就是喜欢,不知道结局的暗恋。
他知道了答案,可却不敢告诉花玉楼,于是垂下了双眸,企图用封闭自我阻止花玉楼得到答案。
但其实花玉楼并不在意他的答案,他只需要告诉照时留,风不晚对他的偏爱只是因为道法叫照时留产生了错觉。
花玉楼:“小时留,你现在知道了他的道法是有情道,你还想着要回去吗?”
雷劫就两人头顶闪烁,将魔域昏暗的天地照彻,显出花玉楼那张妍丽的脸庞,照时留发现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带着笑意的,似乎无所畏惧。
他点了点头。
花玉楼早有所料,笑了一声,似乎在耻笑自己,又似乎在笑别的可笑的事情,只是伸手,兴致怏怏地用拇指摩挲照时留腕上的铃铛,等穿过了铃铛,手掌便顺着宽大的袖袍缓慢上移。
照时留察觉到一个冰凉的臂环扣在自己手臂上,臂环上垂着细小的金色链子,一直连接着他腕上的铃铛,金链的另一端就缠在花玉楼的手掌上。
“我早就料想到你的选择,居然还想着再试一试。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选了。照时留,你得跟我走,这不是选择,而是命令。”花玉楼捻着那条细长的锁链,举到他的眉眼高,最后闭着眼,轻轻亲吻了一下锁链,“你没猜错,我就是在强迫你。”
他自然而然揽过照时留,整个人从背后环住他,伸手用两指衔住他的下巴,将弟子的脸庞扬起来,让照时留看见他的雷云。
照时留的心声再也没传到花玉楼那里。
花玉楼不再倾听他心声。
狂风自四面八方涌来,风中夹杂着海棠花瓣,以两人为中心形成涡旋,照时留挣脱不开,却见至高处的黑云裂开一道金缝,一座天门巍峨矗立,门后两尊法天象地一左一右审视着魔域。
乾坤罗盘如同玄镜照彻天地,射出的雷劫似金龙腾飞,一切都在狂乱地腾飞,气流徒然爆炸!
魔域的地面寸寸开裂,露出下面金红色的岩浆,繁茂的海棠树被拦腰折断。
照时留出现了耳鸣,费力地睁着眼去看,但雷劫一道道落到两人身上,虽然花玉楼将他护在怀中,但他还是被那些狂暴的威力给冲击到,甚至被炸开两步,脱离了花玉楼的束缚,只有手臂上的金链连接两人。
花玉楼眼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扛着雷劫,让他揉在怀中。
“照时留,不要离开我!这些雷劫会叫你尸骨无存!”
照时留虽然想逃,但是眼下也不是适合离开的时候。可他的心声一直传不到花玉楼那里,他急迫不安,只能待在花玉楼身边哪里也不去。
好在八十一道雷劫很快劈完。
魔域已经被金仙的第二次雷劫摧毁得看不出原本模样,花玉楼喘了口气,吐出一口血,伸手想摸摸他的耳垂。
照时留第一次偏过头,没有叫他的手指落到自己脸庞上,他怕花玉楼发怒,于是沉默着一指天上。
雷云还在聚集。
八十一道雷劫之后竟然还有雷云!
花玉楼目光一凝,也知晓事态严峻,当即抽出了骨剑,拽在掌心,又在照时留的身上补了一层结界。
“不要离开结界,只要我在,结界就不会消失,等渡劫完成,我们就可以离开。”
结界隔绝了狂暴的罡风,照时留终于有机会去看花玉楼现在的状态。
渡劫飞升从来都不轻松,而花玉楼作为金仙竟然要渡两次雷劫,他能凭借肉身抗过前八十一道雷劫,甚至护好照时留。
可后面的雷劫一道比一道凶险,花玉楼原本身上就带伤,眼下那些伤口便逐一裂开。
照时留只能望见他浑身是血。
从沉默到不忍,原来有些人需要一眼。
无关爱。
花玉楼对于照时留而言一直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这种感情与风不晚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照时留一直清楚地知道,若是花玉楼发话,要带他一起离开,他的第一反应是要去和风不晚道别,却从没想过不跟花玉楼走。
花玉楼嘴上说着强迫他,可照时留现在根本没有感觉到抵触,他内心深处其实愿意和花玉楼离开的。
他第一次看见花玉楼身上那么多伤,那么多血,对方还要分出灵力将他护着。
照时留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感觉到一点点心酸。有些无能为力,他虽然已经开始修炼了,可这种时候,只能明确感受到金仙与自己的差距。
照时留的手按在结界上。
张嘴喊对方师尊,花玉楼偏过头,沉默了许久,才笑起来。
“嗯。我在。”
照时留惊喜,又匆忙给他说新的雷打了下来:你能听见我说话,师尊?小心,雷劫!
花玉楼被雷击中了手腕,整条胳膊都麻了,骨剑插在地上,索性屈膝坐在他结界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小时留,你多和我说几句话,我就能抗过去。”
照时留的手掌还按在结界上,结界荡出一层金红色光芒,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又唤了一遍花玉楼师尊,眸中凝聚着泪光:师尊,疼不疼?
花玉楼的视线凝在他的泪光中,好似满足:“照时留,你想知道前世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他顿了一下,恍然:“噢,我现在可是在强迫你,不该问你想不想听,我该直接说。”
一道金龙雷霆毫不留情地劈在花玉楼的脊背上,他拧了一下长眉。
“前世的你,遇到我的时候已是金仙。可我自来纵情声色,喜好酒池肉林其乐无穷,你自然看不惯我,可谁让金仙大人长了一幅好颜色,越是横眉冷对,却叫人着魔,所以我便强迫了你。”花玉楼摇晃了一下金链,“可不是这种温柔的强迫,是认真的,更为残忍的强迫。我不是一个好人。”
他语气轻柔,仿佛在述说旁人的过往,可事迹却与他眼下的行为截然相反,叫照时留一时间不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我剔除了你的仙骨,将你关在我的宫殿中,派人日日夜夜在关押你的宫殿周围欢好。”
那些春色叫金仙不为所动,甚至面不改色,只是从此不再对宫殿的主人花玉楼说话。
“我觉得好生无聊啊。不知该如何叫金仙垂怜我,与我欢好,索性就问你,到底该如何才能爱上我。我其实不在意你爱谁,只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听见金仙大人念出别人的名字的时候还是焦躁。”
雷霆粗若水桶,盖在花玉楼身上几乎将他身上的骨骼劈碎,他风轻云淡地回忆着遥远的过往,述说自己的疯狂,可现在却只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结界。
在结界上留下了一朵轻盈的海棠花。
照时留完全无法将他和过去视为一个人。
他甚至不关心自己过去爱过的人是谁,只是问花玉楼:师尊,那真的是你吗?
花玉楼:“是我,我现在就是在骗你,照时留。只要你相信了现在的我说的话,跟我走了,我就会对你做一切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会叫你爱上我,离不开我。海棠偏激的情毒数以万计,总有一种会叫你变得不像自己,成为你无法想象的那一种人。”
花玉楼的过去和现在差别太大了,照时留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不该是编一个美好的世界告诉他吗?
让照时留心甘情愿跟着他走,就算以后后悔,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花玉楼轻声道:“你怎么又知道,我现在不是在后悔呢?”
照时留察觉到古怪,又问了一遍:师尊,你还好吗?
他看见了花玉楼扭曲的手腕,对方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一位矜贵华丽的金仙,就算会染血沐伤,却也带着诡异的美,总叫人赏心悦目。但现在花玉楼却一反常态。
果不其然,花玉楼平淡道。
“小时留,我要死了。”
“这雷劫,我渡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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