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阳光斜照,浮尘在光柱中翩翩起舞。新添的黑檀木长案与旧案并立,昭示着逢渊的成长。他此刻正侧身与小翠低语,小翠以指代茶,在岸上画着圈。
从那罡风震巽台归来后,云舒本要寻小翠清算旧账,却得知他又溜下了山。正等着回来,不料竟然在此处撞见。
云舒一袭白衣出现在门前时,光影在他周围勾勒出清冷的轮廓,手中的玉坠莹润生光。
看见云舒来了,逢渊当即起身行礼,而小翠却大喇喇靠在案边,坦坦荡荡的模样。
“逢渊你先忙着,为师等会有好事和你说。”云舒晃了晃手中莹润的玉坠子,朝逢渊叮嘱一句,便示意小翠随他出去。
小翠屁颠地跟过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云舒你今日为何板着脸?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有什么要打听的尽管问我,都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神态天真无邪,一看就没受过官场的打压。
“那罡风震巽台,你曾去过数次?”云舒不动声色,准备先探他口风。
小翠双眼放光,滔滔不绝地说起幻境妙处,能实现心中所想,每回踏入都是美梦纷呈,教人流连忘返。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俨然忘了眼前人的神色越发深沉。
“那……我听闻这罡风震巽台是依人心中所念,捏造出的幻境?”云舒截断小翠的话头,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疑问,他始终不信那幻境是出自本心。
“这……我也不太清楚,毕竟那是人家风鼬一族的秘密。”小翠挠头,方才的豪言壮语顿时泄了气,眼神飘忽起来。
“那……若是结伴同去……两人幻境可能相通吗?”云舒抛下最后一个疑问,他但愿一切都只是巧合。
“不会!肯定不会!”小翠回答地飞快,斩钉截铁,“若是两人幻境相通,顷刻即破,哪还有磨砺人心之效?只不过听人所说,若是结伴同去,那幻境中定会出现友人身影。”
云舒松了口气,转而打趣小翠,“你也知那是磨砺心志的,却被你拿来如梦了,真是出息!”
“我不过一柄剑嘛,又不需要修炼,况且……况且你如今仍未恢复记忆,也用不到我……”
语气还理直气壮的,真是下山野惯了。云舒拧着他的耳朵,“剑修是苦修,连剑也要一同磨砺意志。你倒好,整日过得比我一个神官还逍遥自在。”
“别……云舒……”小翠吃痛求饶,“往后我定然老实待在霜锷山,饶了我这回罢!”
云舒不信他心口胡诌,小翠虽说的诚恳,却改不了惫懒性子,整日不思进取。
不想再见他这幅摸样,当下将人推出门,“砰——”地一声合上。
“师父,弟子忙完了。”逢渊案上毛笔早已搁置在一旁,墨迹都干了,显然已等候多时,“您方才说的喜事是?”
“为师先前化……不是昏迷了一段日子?”云舒险些说漏了化形之事,好在及时守住。他在山上的日子越发安逸,几乎忘了自己并非真白虎,摸着手中的玉坠,慢悠悠地说:“为师醒来那日,恰是你的生辰,只早了一炷香的时间。”
逢渊瞪大眼睛,心中思绪翻涌,情不自禁地说,“弟子与师尊……竟有这般缘分。”
自十八生辰后,逢渊在霜锷山除外的地方越发冷脸,吓得那些外门弟子不敢靠近,风言风语都传到了云舒耳中。若教他们见到此刻这番模样,逢渊怕是再也绷不住威严了。
“我也觉得甚是巧合,若是那日便遇见你该有多好?”逢渊的发丝触手如流泉,光滑细腻,云舒忍不住多抚了几下。这个动作他做了几十年,从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到如今挺拔如松的青年。
“师父……”逢渊似是想起幼时的经历,喉头哽咽,“出生那日,我娘难产而死,我连她的面都未曾见过。那些仆人都指着我骂,说我是灾星,只有娘的贴身侍女护着我。不出一月,镇上发洪水,淹了宅子,里头的人全死了……只有我们两人上山捡吃的才逃过一劫……后来,后来她带着我东躲西藏……”
逢渊声音渐低,终至无声。云舒想起当年捡到他时,孤身一人,被拳打脚踢,那侍女怕是早已遭遇不测。
“无事……都过去了……为师不该提起你伤心事的。”自收逢渊为徒,十数年光阴流转,直至今日云舒才从他口中得知幼时经历。
那浮沱镇的洪水,肆虐滔天,是那水鬼引来为了淹没杜府的。而那水鬼方才现世,就遇上了羽见,三两下便被镇压了。所以唯一遭殃的,就只有杜府。
“你家那宅子……是杜府吗?”
逢渊略显诧异,“师父为何知道?”
“那杜老爷不是子嗣艰难,所以重金求得生子秘方?”虽然过了十几年,可当日面对那水鬼的无力感却仍刻苦铭心,因为那是他第一回直面生死。
“我并非杜营津亲生,他怕膝下单薄被人非议,收养了许多孩子,我娘……是他强抢来的。”
“那杜营津绝非善类,死了也罢。我化形下山后,曾在浮沱镇住过好些时日,常偷溜进杜府,只可惜未曾遇见你。”
若是早一些相遇,是否就能早一些护着他?
逢渊却觉得往日艰辛皆不足道。七八岁的孩童太小,只记得时常挨饿,那些屈辱早被霜锷山的岁月冲淡。能遇得云舒,已是他此生大幸。
“逢渊!”山君雄浑的声音打破了温一室温馨,“咦?师父也在?弟子正要去寻您。”
“上次您问玄武神君所说的往事,弟子去查了大事录谱,应是五百年前那次觐见,三大神官齐聚。只是玄武神君具体所知何事,弟子实在不知。”
前次天庭之行虽无惊无险,但若不弄清玄武所言何事,下回再见恐难搪塞过去。先前问过羽见和胧夜,皆道不知。想着山君与白虎更为亲近,或许能得知更多隐情,不料他也不知。
“他还劝我不要自责内疚……从前我可曾做过什么错事?就是那种……害了许多人的。”云舒回想玄武的只言片语,只恨那神君惜字如金。
山君浓眉紧缩,苦思良久,“弟子……弟子确实不知,师父成为神官后誉满天下,人人称颂,弟子实在想不出。”
见山君满脸慌急,云舒暗叹,若真到了与玄武当面对峙之际,就坦言自己失忆,反正要也别无他法。
他伸手虚扶山君起身。
山君连忙站直,脸上仍带愧色,“还有师父化形逆毛之事,弟子也未寻得缘由……弟子真是无用。”说着又要跪倒。
云舒看他人高马大,每次跪下地板都要跟着震三震,一下子制止住他。“与你无关,别妄自菲薄,是为师失忆才生出这许多麻烦。”
山君也算尽力,云舒见两件事皆无果,先前那点喜悦都被冲淡了。
“不过师父,天庭来书说此轮‘四象天阙会’将在白虎神宫举行。此会百年一轮,还有两年光阴,是年轻弟子的比试,只有历三雷之下的弟子方可参与。”山君忽忆起往事,面有得色,“四百年前那届,恰也是白虎神宫主办,弟子夺得了魁首呢!”
山君谈及当年英姿,竟比这些镇守西陲边境的功业更为自豪。他说白虎内门弟子稀少,同族唯他一个。四百年一次轮到白虎仙宫操办,他一举夺魁,当时白虎很是高兴,正是这个机缘,他才能与师父越发亲近。
逢渊静立在一旁,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听在心里,暗下决心:这两年间必要勤加修炼,定要在四象天阙会上搏个好名声。
云舒将两人的眼神尽收眼底,山君谈起四百年前的胜利,依然如少年般神采飞扬;逢渊看似平静,眼中已然燃起战意。这般鲜活气象,他的心情又转晴了。
“既然如此,逢渊可要好好准备。”云舒负手而立,嘴角莞尔,“山君也得从旁历练才是。”
山君扬声保证:“师父放心!弟子定倾囊相授。”
逢渊也郑重地保证,“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期望。”
议事堂外阳光越发灿烂,映得云舒手中的玉越发清透,这是逢渊所赠。
那孩子用自己积蓄买了块好玉,特意描了白虎卧于竹林的画像,那白虎是自己的模样,一笔一划,花了许多心血。
白虎活了太久了,早已不过生辰,那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云舒收到这枚玉佩,起初还疑惑不解。
“徒弟看师父衣袍空荡,才做了这个,想来师父或许会喜欢。”逢渊然后缓缓走进,将这枚玉佩挂在了云舒腰间。
那玉摸着光滑,想来雕刻完成后还用手摩挲过,这才不会硌手。云舒摸着很是喜欢,这才日日佩戴。
“师父。”逢渊轻声唤道,“弟子要回霜锷山修炼,师父可要一起回去?”
云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望着窗外出了神。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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