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呆呆看向身侧。
青年墨发披肩，棱角分明的侧面轮廓在深色石壁映衬下越发桀骜冷厉，月光投下一片明暗光影交汇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渊潭般的眼眸中，无妄池水清澈如镜，从青年精壮的胸膛拉开道遐思的水线，墨九根本无需垂眸，仅凭余光就能瞥见水下两排结实均匀的腹肌和触目惊心的事物，明明只是在安静蛰伏中就那般的伟岸。
青年此刻目光专注，深邃的眼眸中并无任何暧昧，平静而温和：“师尊，在您没有同意之前，弟子不会对您不敬。”
墨九喉结耸动，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已经从无妄池的幻境中走出来。
“是真实，师尊，你已经直面心障。”褚苍知指尖抚过他师父光洁如玉的额头，指尖带着爱怜，替他把微乱的发梢整理到耳后：“弟子方才也经历过心障。”
“你……”墨九本想问，他的是什么，竟然会让他面色那般冷峻不悦，但想到自己的心障，恐怕他也难以说出口，便住了嘴。
不想，褚苍知自嘲般勾起嘴角：“师尊怕我，我更怕师尊忽然离开我。”
墨九心底一沉，薄唇微抿。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
他实在有点难以宣之于口，但还是道：“之前有些阴影，我已经没事了，其实如果你想……”
“师尊不用解释，弟子都明白。”褚苍知眼底促狭一闪而逝，环手将雪白的爱人拥在怀中，一下一下，像是撸猫，轻抚他光滑如绸的背脊，柔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只要师尊不要忽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墨九怔了怔，轻声道：“我会在的，你也别怕。”
即便将来无法守在你身边，但我一定会在你在的世界里。
*
灵虚宗由执家创立，历经几千年成为北境第一大宗，却在一夜间，怨鬼出世，屠杀数百名弟子，执无宗主入魔身死，执家长老皆亡，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执百凌更是很早就离奇失踪。
人人都以为灵虚宗应该就此凋敝，沦为三流小宗门，消息传出去不过寥寥数日，混入灵虚宗寻找化天炉秘境的人竟然连身形都不乐意隐藏，仿佛是来逛自家的菜园子捡白菜的。
考虑到灵虚宗最近实在太萎靡，褚苍知直接将护山大阵开出道口子，以便让更多人进入化天炉秘境的数独阵中，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魂识献祭给秘境，滋养地下的灵脉，充裕的灵气果然让弟子们的精神状态改善了不少。
永夜牢被褚苍知命人填平，上方撒上灵种，灵植已经开始冒芽，阳明正殿也已经快修缮完毕。
此次受影响最深的是天灵院，执家长老和子孙后辈多在天灵院，褚苍知大刀阔斧，把天灵院执家残余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都废除修为驱赶下山，院内几乎就只剩下等级最低的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
为了更快补充人才，灵虚宗这段时间不仅广开大门收徒，各院长老们还被褚苍知逼着四处去挖掘好苗子。
墨九醒了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就在众人高兴于又多个人可以干活撑门面，结果墨九不但没有重开乌霜院，就连他座下的唯一亲徒李穆，都被他给赶到天灵院去。
“你决定了吗？”
墨九话音未落，碗里就又垒起一方滋滋冒热气的黄金酿豆腐，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因为莹白贝齿已经深深陷入黄金酥脆豆腐里面。
——细腻酥滑，豆腐皮薄鲜美，脆香软绵。
蓝眸微眯。
李穆在药师痛心疾首的目光中，抢先叉中一大整块红烧鲤鱼肉放到自己碗里，道：“是的师尊，弟子今后将跟着天灵院的韩长老学习剑法，弟子很快就会成为一名英俊潇洒的剑修。”
吉祥如意端起各自的奶茶。
“祝李师兄成为一名剑修！”
“祝李李师兄，成为一名，名剑修~”
李穆再从药师手中抢走一块烤鸡翅，才对吉祥如意纠正：“是祝李师兄成为一名英俊潇洒的剑修。”
“练剑不是医美，别让小孩子说谎。”药师手指停留在半空，瞪着空荡荡的盘子，额角青筋鼓鼓跳动：“姓李的，我人忍你很久了，你又把我的鸡翅抢走！当初不是我及时将你转移入秘境，今日你焉能有命在我眼皮底下抢食，忘恩负义的东西！”
“师叔莫要生气，明日定让你半个鸡翅。” 李穆心满意足的啃完最后一块鸡翅，扭头对墨九说：“师尊，我有些东西要交给您，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墨九的家当都在李穆那里管着，见他准备交还给自己，颇感头疼，但想到自己马上要和褚苍知成亲，是该有点自己的家底，不然真给人瞧轻了去：“你这两日随时送来都可。”
他暂时是闲人一个。
“对了，还有一事。”李穆从袖中掏出贴传讯函：“两个月前剑宗来人递贴给几位长老教席，其中有师尊您的一份。”
墨九抬手接过，身旁立刻凑过来个脑袋：“师尊，我也看。”
银发仙君摸摸徒弟的脑袋，将信函直接在他面前打开。
这是以仙盟名义发来的一封邀请函，说是北境魔族蠢蠢欲动，盟主邀请仙门百家精英联合起来，共同到边境抗击魔族大军入侵，誓师大会地点在中州何氏大家族的府上。
当啷。
一只筷子掉在桌面。
墨九手忙脚乱的捡起来。
“脏了，徒儿再去给师尊拿双新的。”褚苍知抽出他手中的筷子，往灶房走去。
“这个呀，我也收到一份。”药师靠在椅背上，美滋滋吸奶茶：“誓师大会就在这几天开，九九啊，你要去吗？”
墨九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敢让其他人察觉丝毫异样，浅笑：“我……”
“他不去。”褚苍知从厨房走出来，面容平静，脚步也和平时一样轻稳。
可是墨九就是能感觉到他不高兴。
墨九心口像被巨石压住，所有的事情都跟前世差不多，他几乎已经能看见不久后，灵虚宗上空降下天火，弟子们在无助惨叫中，身体被烧得焦黑扭曲，在困惑和痛苦中死去。
天道让他离开，本意是打算消灭他一个人，可因为他不肯走，导致整个宗门被灭，甚至还连累整个世界消失……
这是他的错。
“我也不打算去。”药师一颗颗地挑出杯子里的珍珠丸子，嚼着道：“我娘来信说她过几日要回来，让我不要到处乱跑，乖乖等她回来。”
褚苍知和墨九异口同声。
“药王回来了？”
“你娘回来了？”
“我娘要是知道有人比我还盼着她，说不定会想换个孩子。”药师打趣的觑着师徒二人，心中暗搓搓想，好期待啊，到时候他们若知晓娘亲存了什么龌龊心思，会是什么表情呢？
“你爹呢？”褚苍知忽然问。
“信上没说。”药师警觉的撇他一眼“咦？你关心我爹干嘛？”。
忽而想起什么，药师指着两人，瞪大眼珠子：“你们两个，说好的上古灵植呢？”
“知儿，那位雪瑶姑娘呢？怎么没见到她？” 墨九扭头问褚苍知。
“她有事先离开。”褚苍知想起什么，转向吉祥如意：“雪瑶给走之前给你们留了些吃的，我放在外边桌上，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带回去。”
“哦哦，好，谢谢褚哥哥！”吉祥如意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问：“褚哥哥能不能替我们跟聂姐姐说声谢谢？”
那日他们在皇宫广场外把蓝衣婢女从不死侍手中抢走，是想杀了她替父亲报仇，得亏聂雪瑶身手不错，他们才没有误杀好人.......魔。
聂雪瑶不但不生气他们的莽撞，反而耐心的对他们解释了当年的事。
当年，聂雪瑶在替褚苍知调查皇后，顺着孩童失踪案这条线查到蓝月身上，彼时蓝月已经和他们的父亲摔下悬崖，死无全尸。
聂雪瑶见此，立即生出借用此人身份潜伏到皇后身边的想法。
为保万全，聂雪瑶将蓝月的尸首烧毁，埋葬了双胞胎父亲的尸骨，又将所有黑衣人都杀掉，之后弄伤自己，易容成蓝月回到宫里去。
吉祥如意得知真正的蓝月早就死在他们父亲手里，憋在心头多年的一口气终于松解，只是当时他们要将身体中的两个魂魄送走，没来得及向聂雪瑶表达歉意和感谢。
褚苍知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褚哥哥。”吉祥如意齐声道谢。
李穆惊讶，“如意怎么不磕巴了？”
药师敲桌，横眉瞪眼：“喂？喂喂！你两别装蒜，说好的远古神植呢？说好的二十几颗种子呢？”
“知儿，为师吃饱了，哎，突然好困，扶为师先回屋休息吧。”墨九扶额起身。
褚苍知赶忙过去搀扶：“师尊，弟子送您回去。”
药师‘刷’地跳到两人跟前，双手叉腰，一脚踩在门框上：“每次都来这招，姑奶奶岂是好糊弄的！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踏出这扇门！”
褚苍知抬眸：“明天你还喝奶茶吗？”
药师一愣，咬牙切齿：“喝！”
青年侧脸凝视他家师尊：“如果今天我师尊没休息好，我明天就没有心情做。”
药师放下腿，闪到旁边让出门来，脸上表情逐渐扭曲出来谄媚：“公子您慢走，公子您小心脚下，碗我们来洗就好！”
褚苍知眼睛未抬，微微颔首，扶着自家师尊洒然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见药师一声声“公子小心点……明日记得要来哦……”
墨九心中暗叹，堂堂修仙大宗，为了口吃的，大大小小都失去了尊严，堕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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