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希的手还僵在半空,指腹下的肩骨硌得他生疼,那触感尖锐又清晰,像是攥着两块碎玉。
“不想戒也得戒,”他收回手,“从今日起,我守着你。你戒不掉,我就陪你熬。你想再碰那东西,我就打断你的手。”
乐亦温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本以为叶尘希会怒斥他不知悔改,会拂袖而去从此两不相欠,却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你……”乐亦温转身看他,张了张嘴,喉间发紧,“你何必这样?”
一旁的仲逸望着两人僵持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叶尘希,语气复杂:“我来告诉你,大师兄为何非要喝那凝音水。”
乐亦温猛地看向仲逸,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色:“掌门师弟!”
仲逸却没看他,继续说道:“凝音水对凡人而言,可延年益寿、驻颜不老;对修士来说,能温养灵根、淬炼仙骨。”
叶尘希眉头紧锁,不解道:“可他如今是魔修,喝这凝音水又有什么用?”
仲逸解释:“不错,魔修喝凝音水,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那东西于魔修而言,与寻常清水无异。”
叶尘希一愣,话到嘴边又顿住:“那他……”
仲逸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他不是魔修,也不是修士。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个凡人。”
最后几个字落下,书房里霎时陷入死寂。
叶尘希缓缓看向乐亦温,目光落在对方鬓角——那里藏着几缕白发,平日里被乌发掩着,此刻竟看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昨夜,乐亦温换衣时露出的那片肌肤,明明嫩得像初春新雪,肩窝处却藏着几道浅淡的纹路。
那时只当是清瘦所致,此刻想来,分明是凡人皮肉、抵不过岁月侵蚀的痕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钝痛顺着血脉蔓延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原来如此……”他声音干涩,尾音微微发颤,“你喝凝音水,是为了……”
是为了压住眼角悄悄爬上来的细纹?
是为了捂住鬓角争先恐后冒出来的白发?
还是为了在一群动辄活上百年的修士中间,藏起自己不过是副会衰老、会腐朽的凡人皮肉?
乐亦温猛地别过脸,抬手将鬓角的白发拢进黑发里:“是,为了驻颜不老。”
他顿了顿:“凡人皮肉,过了三十就要长皱纹,过了五十就要生白发,过了七十连走路都要拄拐杖!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好看些,有错吗?”
叶尘希眉头紧蹙:“可那凝音水……”
乐亦温打断:“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个满脸褶子、弯腰驼背的老东西?难道要我对着铜镜,数着脸上一天比一天深的皱纹,等着牙齿一颗颗掉光,说话漏风,连笑都不敢大声?”
话落的瞬间,他的眼眶红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绷不住,顺着眼角滑落:“到那时……到那时,你还会喜欢我吗?”
叶尘希喉咙发紧,那些斥责的话卡在舌尖,忽然一句也说不出口。
好半晌,他才从怀中摸出那条银链,链身冰凉,在指尖微微颤动:“你不是有魔核吗?你不是……你不是魔尊吗?既有魔核护体,为何还会像凡人这般变老?”
乐亦温猛地抢过银链,飞快地将链子系回颈间。
冰凉的链身贴着肌肤,像是能给些支撑。
一旁的仲逸适时开口:“那枚魔核,从来就不是他的。”
叶尘希满眼错愕,失声反问:“什么?”
乐亦温低声解释:“魔核……能护我周全,却挡不住岁月流逝,自然也防不住我变老。”
仲逸劝诫:“大师兄,把面纱摘了吧,有些事,藏不住一辈子的。”
乐亦温身形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叶尘希抬起手,缓缓伸向他脸上的面纱。
乐亦温下意识后退半步,抬手紧紧捂住面纱,声音里藏着慌乱:“别……别碰。”
叶尘希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听话。”
乐亦温怔了怔,像是被那句“听话”抽走了所有力气,捂在面纱上的手,终是带着几分颤抖,一点点松开了。
面纱飘落的瞬间,乐亦温的脸颊暴露在外——那本该细腻的肌肤上,爬满了暗紫色魔纹,像是有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皮下蠕动。
叶尘希瞳孔骤缩,呼吸猛地一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仲逸惋惜道:“大师兄本就是凡人之躯,那魔核却日夜贴着皮肉,魔气不断反噬,日积月累,才催生出这些魔纹。”
“既如此,为何还要戴着?”叶尘希回过神,声音发紧,伸手就要去摘他颈间的项链。
乐亦温抬手护住链坠:“摘了它,我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这魔核虽让我长出这些丑东西,却能护我周全——除了你,这世上再没人能伤我。”
叶尘希声音发颤:“除了我?这魔核,难道是……”
“是你的,”仲逸沉声开口,“你是上任魔尊,这枚魔核是你的本命之物,自然只认你一人气息。这世间,除了你和大师兄,再没人能摘下它。”
叶尘希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乐亦温抿了抿唇,将面纱重新戴上:“没关系,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你是叶尘希,是正道修士。那些前尘旧事,不记得,也挺好。”
他抬手抹去眼角未干的泪意:“你现在是谁,就做好谁。前尘旧事如同镜花水月,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分别?”
叶尘希声音提高:“分别?你戴着我的魔核,受着魔气反噬,守着一段我记不起的过往……这叫没分别?”
乐亦温身形微顿,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于我而言,你活着,就够了。”
叶尘希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可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我是魔尊,不记得我欠了你什么,更不记得……”
他顿住,眼底涌上红丝:“不记得我曾怎样待你,才让你甘愿受这份苦!”
乐亦温被他攥得生疼,却没挣扎,只是低声道:“不必记得。”
叶尘希几乎是低吼出声:“我要记得!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忘记你?你又为什么……”
“够了!”乐亦温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别再问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叶尘希一把拉住手腕。
乐亦温被攥得踉跄了一下,挣了挣,没挣开:“放开。”
叶尘希的指尖烫得吓人,喉间发紧:“不放。”
“行了行了,真是两个犟种!”仲逸在旁看得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以前的事本就说不清,何必揪着不放?只要记住,你们曾经是相爱的就够了。”
叶尘希猛地转眸看向他,眼底满是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相爱?”
“对啊,”仲逸语气平静,“他是你师尊,也是你爱惨的人,甘愿去死的那种。只是如今……你修了无情道,那些情意,早就被你亲手斩断了。”
叶尘希指尖一颤,像被烫到般,松了手。
师尊?爱惨了的人?甘愿去死?
他承认,他对眼前人,确实有过一丝悸动。
可那点微弱的情感,怎么可能与“爱惨了”、“甘愿去死”这些沉重的字眼扯上关系?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乐亦温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他攥出的红痕。
心口忽然一阵抽痛,混杂着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乐亦温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鼻尖泛起一阵酸意,眼眶又红了。
他声带哭腔:“你以前爱的,本就是我这副皮囊。现在我变丑了、变老了,你不喜欢了,本就正常。”
“我没有……”叶尘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指尖微微蜷缩,“我只是……记不起来了。”
“我现在这副样子……”乐亦温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连我自己都嫌恶,何况是你?”
“先生!”叶尘希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沉静地望着他,“过去的事我记不清了,或许从前的我,确实是个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但现在的我——”
他一字一顿:“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你……”乐亦温张了张嘴,“你又在哄我了。”
“我哄过谁?”叶尘希神色认真,“修无情道这些年,我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若不是真心,何必费这力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记不起过去如何爱你,但此刻,我见不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他转眸看向仲逸:“药圣,在哪?”
仲逸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魔界北境,凝绝山。”
“凝绝山?”乐亦温一怔,脸色煞白,下意识抓住叶尘希的衣袖,“那里有上古封印,魔气滔天,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结界,你不能去!”
话音未落,乐亦温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音讯,是卫湿羽的声音:“尊主,秘方拿到了。”
乐亦温瞳孔骤缩,不顾一旁两人,猛地转身就往书房外冲。
“先生!”叶尘希反应极快,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乐亦温浑身一僵,立刻用力挣扎:“放开!”
叶尘希脸色一沉,指尖收得更紧:“不准去。”
“放手!”乐亦温周身魔气翻涌,鬓角白发无风自动。
叶尘希眯起眼眸,目光落在他颈间的银链上,心头一动,伸手就去摘那项链。
怎料,指尖刚触到链坠,一道淡紫色的屏障突然浮现,带着凛冽的魔气狠狠将他弹开。
“唔!”叶尘希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整条手臂从指尖麻到肩头。
“怎么回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屏障。
这魔核既是他的本命之物,为何会反过来伤他?
乐亦温却没给他追问的机会,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门外。
“先生?你!”叶尘希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伸手想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虚空。
他看着自己发麻的手背,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摘不了?”
仲逸轻咳一声:“魔核认主,却更护大师兄。只要大师兄不愿让你摘,哪怕你是它的原主,也动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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