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叶尘希喃喃自语,“看来过去的我,真的很爱他。”
那魔核是他的本命之物,与魂魄相连,如今却把乐亦温护得这样密不透风。
连原主的意愿都能违背,只认他的心意。
那道屏障哪里是阻拦?分明是刻在骨血里的纵容——纵容他的防备,纵容他的逃离,甚至纵容他……推开自己。
原来有些羁绊,哪怕记忆没了,血脉里的印记也不会消失。
仲逸在旁听着,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情分,藏得比记忆更深,比道心更执拗。
哪怕轮回转世断了前尘,哪怕修了无情道封了心脉,该认的人,该牵的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撞进命里来。
“先生他……不会有危险吧?”叶尘希望着门外。
仲逸缓声道:“放心吧,只要魔核不离体,他就是无敌的。”
“那就好,”叶尘希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我去凝绝山了。”
说罢,他转身化作一道清光,朝着魔界北境的方向掠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衣袂翻飞间,他忽然想起乐亦温鬓角的白发。
一个凡人,要在满是长生者的世间,守着一段被遗忘的情分,该有多难?
真该死啊!
凝绝山是魔界第一雪山,终年飘雪。
叶尘希踏雪而行,越往山巅去,风雪越烈。
他要找药圣,可凝绝山地域辽阔,他只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搜寻。
更让他难受的是,或许是受魔气影响,他所施展的驱寒术,几乎没什么效果。
雪沫子钻进领口,冻得叶尘希喉头发紧。
他抬手抹去睫毛上凝结的白霜,视线所及仍是茫茫雪原。
这已经是他翻的第七座山头了,除了呼啸的风声,连只活物的影子都没瞧见。
第八座山头的雪更深,覆盖到膝盖,每一步都像陷在泥沼里。
第九座山头的风更邪,像有无数只手在扯他的衣袍,几乎要将他掀翻在雪地里。
到了第十五座山头,风雪总算小了些。
叶尘希抬眼望向山顶时,一座木屋赫然映入眼帘。
那木屋看着有些年头了,走近才瞧见,屋前竟有片扫干净的空地,雪地上还留着几行新鲜的脚印。
叶尘希抬手叩门:“晚辈染月派叶尘希,求见药圣前辈!”
门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有何事?”
叶尘希喉结动了动:“求一剂药,能解凝音水之瘾的药。”
门内沉默了许久,才传来回应:“凝音水的瘾,无解。”
叶尘希攥紧了拳头,坚持道:“求药圣前辈配药……”
门内却归于死寂。
叶尘希深吸口气,正准备跪下,门内总算回应了:“别给我来这套。”
叶尘希身形一僵,这才没有跪下:“药圣前辈。”
“凝音水并非喝一瓶就会染瘾,至少喝足了三次。你自己找死,怪谁?”
叶尘希喉头哽了哽,指节捏得发白:“晚辈知道是自找的……可……求前辈……指条活路。”
门内静了静,像是在打量门外人的神色。
过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带着点嘲讽:“自己喝得痛快时不想着后果,如今熬不住了,倒想起来求命了?”
叶尘希的脸在寒风里涨得通红,不是热的,是被堵得哑口无言。
“罢了。”门突然开了一条细缝,跟着,一把红色匕首被丢在叶尘希脚边。
不等叶尘希反应,门便合上了:“慕容诩身怀一对‘灵枢骨’,你取来给我,我便帮你解瘾。”
叶尘希眉头紧蹙:“灵?灵枢骨?”
门内声音平淡无波:“便是他的锁骨。”
叶尘希猛地抬眼,声音带了惊怒:“这是要我杀人?”
锁骨被活生生取下,人哪里还能活?
“不过是取一对骨头罢了,何谈杀人?”
叶尘希盯着门板,喉间发紧:“前辈明知,取了锁骨,人绝无生路。”
门内静了片刻:“生死自有定数,与你何干?你要的是解药,不是救人的菩萨经。”
叶尘希深吸口气,俯身捡起匕首:“我……凭什么信你?”
门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像是觉得他这话多余:“信不信由你。三日之内,带‘灵枢骨’来,逾期不候。”
“若我取来‘灵枢骨’,你却食言呢?”
“赌不起,便滚。别在这儿碍眼。”
叶尘希捏着匕首的手猛地收紧。
他突然想起人间关于药圣的传闻——救人能活,杀人能绝,从无定数,全看心情。
“三日……”他低声应了句,“晚辈……会来的。”
说完转身,往山下走。
门内突然又传出声音:“等等……”
叶尘希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这附近有处上古封印,里头生着一株‘醒魂草’,是解你那瘾头的关键药引。到时候,连同‘灵枢骨’一并带给我。”
“醒魂草?”叶尘希转过身,“那草……是什么模样?”
“叶片呈玉色,脉络像银线,夜里会发蓝光,叶子边缘带着锯齿。”
“前辈,”叶尘希定了定神,“既是关键药引,为何不早说?”
“早说?你连灵枢骨都未必敢取,说了这醒魂草藏在上古封印里,你怕是这会子已经滚回去等死了。”
“前辈倒是会差遣人。”叶尘希低声说了句,转身离去。
魔界境内有四处上古封印,分别位于北境、南域、西漠与东渊。
封印里禁锢的,全是上古时期残存的混沌余孽。
它们没有神智,不懂善恶之分,只凭原始凶性行事。
若哪日封印松动,让它们破界而出,引发的祸乱可就不止魔界这一方了。
所以魔尊设立了四位霸主,镇守封印。
如今,只有东渊的霸主之位还空着,因此东渊的封印,通常由魔尊亲自去镇压。
这也是乐亦温即便被妖帝言语羞辱,也始终强压着怒火,未曾对其动手的缘由。
他太清楚魔界的处境了——四座封印本就需要四位霸主各守一方,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如今东渊的位置空悬,他既要处理魔界繁杂事务,还要担一份镇压之责。
若与妖帝撕破脸,哪怕只是废了对方修为,西漠的封印便会立刻失去镇守。
而霸主之位,绝非随便拉个人便能胜任的。
到那时,乐亦温不仅要撑着东渊的封印,还得分出大半魔力去补西漠的窟窿,两处封印的重压齐齐压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破封之灾。
因此比起妖帝几句轻飘飘的羞辱,魔界千万生灵的安危,才是压在他心头更重的秤砣。
而乐亦温本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界修士,如今却成了魔尊,追根究底,还是拜叶尘希这位上任魔尊所赐。
这副烂摊子,说白了,就是叶尘希扔给他的。
直到站在北境的上古封印面前,叶尘希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人这么付出。
他望着那道横亘天地的屏障,指尖微微发颤。
先生明明可以在人界安稳度日,却偏要接下这魔界的烂摊子,甚至为了护着他留下的局面,连妖帝的羞辱都能忍下。
“究竟是为什么……”他喉间发紧,低声呢喃。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月栖剑出鞘。
剑气劈开结界上的一道细微裂缝,他带着满腹的困惑与茫然,纵身踏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结界内比想象中更暗,叶尘希挥剑,劈开一道扑来的黑影:“先生,不值得啊……”
腥臭的血气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脚下传来震动,一头生着三只眼的巨兽从地底钻出,腥气扑面而来。
叶尘希翻身跃上巨兽的脊背,长剑狠狠刺入它颈后的缝隙。
“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他咬着牙,手腕用力拧转剑柄,黑血溅在脸上。
巨兽轰然倒地,叶尘希拔出剑,朝着更黑暗的深处走去。
他不记得自己待在这有多久了,也数不清斩落了多少扑来的暗影。
只知道剑刃越来越沉,虎口被震得发麻,眼前的黑暗却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一束幽蓝的光,从前方裂隙中透出来——那是醒魂草的光。
叶尘希猛地顿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望着那片蓝光怔怔出神。
原来如此。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恍然,还有难以言说的涩。
从始至终,都不是他叶尘希有什么值得。
不是他有多重要,也不是他留下的烂摊子有多难舍——只是先生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叶尘希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眼角时,竟有些发湿。
他握紧长剑,朝着那片蓝光走去,步伐里第一次没了迷茫,只剩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愧疚”的东西,压得他心口发疼。
当叶尘希将醒魂草连根拔起,收入怀中时,周遭突然亮起——不是天光,而是无数双泛着红光的眼瞳,在黑暗里齐刷刷亮起。
叶尘希扫过四周,后背瞬间绷紧。
这才看清,自己竟站在一片凹陷的石窟中央。
四面八方的岩壁上、地面的裂缝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形态各异的怪物。
有的生着数不清的节肢,有的拖着流脓的长尾,有的头颅上嵌着七八只眼球。
此刻怪物们正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地上蚀出一个个小坑。
他这哪里是闯入了封印深处,分明是一头扎进了怪物窝。
叶尘希深吸一口气,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弧。
“来吧。”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石窟里掷地有声。
下一刻,最前排的怪物率先发出嘶吼。
无数黑影从岩壁上坠落,朝着他扑了过来。
剑光与黑影瞬间绞成一团,叶尘希的身影在包围中,不断游移、旋身、翻转。
黑影越聚越多,有的怪物甚至自断肢体,用喷溅的毒液攻击。
叶尘希躲闪时,肩头还是被毒液扫中,“滋啦”一声,皮肉瞬间被灼出个焦黑的血洞。
他疼得闷哼一声,却只是反手抹掉眼角血污,手腕翻转间,剑势愈发凌厉。
当最后一只怪物轰然倒地,叶尘希拄着剑半跪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石窟终于安静了,只剩他粗重的喘息。
缓了许久,他才咬紧牙关,撑着剑一点点站起身。
视线还有些模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却仍凭着一股执念,神志不清地在遍地残骸中找寻阵眼。
突然,四周冷了起来,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
叶尘希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石窟不知何时消失了,眼前竟是一片茫茫冰原。
他的身后留着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显然是他自己无意识踏出来的。
他继续前进,身上的伤口被寒风一吹,疼得他眼前发黑。
终于,在又一阵眩晕袭来时,他实在撑不住了,膝盖一软,重重倒在雪地中。
雪花落在他染血的脸上,瞬间融化成水,混着血痕缓缓滑落。
意识被寒冷一点点抽走,他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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