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尘希在崖顶练了两套剑法,乐亦温还没起。
他望着静心阁,犹豫了许久,决定再练一套。
等练完第三套,静心阁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叶尘希这才收剑,走进静心阁。
然而,当他推开内室的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僵在门口,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生又不告而别了。
案上的药碗还温着,是他今早特意煎的润肺汤,此刻却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叶尘希坐在榻边,目光落在被褥上,无意识拎起一角,凑到鼻尖轻嗅。
是先生身上惯有的、清冽又温润的香气——独属于先生的味道。
“先生……”叶尘希低声喃喃,喉间发紧。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猛地撒手,仓促起身,耳根悄悄泛起热意。
疯了,真是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内室。
修无情道者,当断七情,绝六欲。
他却对着先生留下的气息失神,这般失态,与道心背道而驰,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罢了。
当务之急,是取灵枢骨。
如今,秘方得手,慕容诩要么还在魔宫,要么在慕容山庄。
叶尘希将那把红色匕首别在腰间,又将装着醒魂草的木盒揣进怀里,提剑掠出崖边,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里。
先去魔宫吧,那里——有他们牵挂的人。
潜入魔宫并非难事。
只需收敛周身气息,不动用灵力,便是魔尊,若不刻意探查,也未必能察觉有人闯入。
叶尘希身手极好,即便不用灵力,也能将魔兵打晕,拖进暗处。
只是这般手法,只能让魔兵昏迷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一旦有人醒转,或是巡逻队发现空缺,魔宫定会立刻戒严。
时间,不多了。
他第一时间绕到乐亦温的书房附近,屏住呼吸贴在廊柱后,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里面传来乐亦温的怒喝。
紧接着,又响起卫湿羽的声音:“尊主,我们真的尽力了。”
室内沉默了片刻,只有乐亦温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几分不耐:“就没有别的办法?”
妖帝带着戏谑的嬉笑声插了进来,语气轻佻:“要不还是让我上?保管让他哭着求饶。”
乐亦温怒骂,怒火比先前更盛:“滚你妈的,再跟我提你那点腌臜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废了你,让你彻底断子绝孙!”
妖帝被骂得悻悻闭了嘴,半晌才嘟囔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法子明明最管用,保管能让他服服帖帖……”
乐亦温没理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只丢下句:“我去看看他。”
叶尘希下意识往廊柱后缩了缩,等他走远了,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转过两道回廊,乐亦温在一间石牢前停下。
牢门外的魔兵见了他,慌忙躬身行礼:“尊主。”
乐亦温没应声,只抬手示意开门。
谁知牢门刚被打开,一股水就泼了出来。
乐亦温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浑身都湿透了,发丝往下滴着水。
“放我出去!”牢里传来一声怒喝。
叶尘希这才看清,门后竟是一片浴池,池里蜷缩着一只鲛人,脖颈上还锁着粗重的铁链。
乐亦温抬手擦去脸上的水,声音冰冷:“为什么不哭?”
鲛人猛地甩动鱼尾,又溅了他满身水,怒声道:“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凭什么锁着我!”
乐亦温却没动怒,只垂眸看着池里的鲛人。
他抬手扯了扯贴在颈间的衣襟,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要你哭,你就得哭。”
“凭你?”鲛人歪着头,竖瞳里满是桀骜,“你这混账也配,就算把我挫骨扬灰,也别想看见我掉一滴泪!”
乐亦温没接话,只是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是吗?听说鲛人王因为你的事,日日以泪洗面……”
“闭嘴!”鲛人厉声打断,“你敢动我母亲一根头发试试!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乐亦温扯了扯嘴角,笑意透着几分凉薄:“你说,要是我让人请她到魔宫来做客,日日陪着你,你会不会哭?”
鲛人浑身一颤,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你不能这么做!她是无辜的!”
“无辜?”乐亦温轻轻挑眉,“可你不肯哭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你不肯掉眼泪,我没有凝音水,那我总得找个能让你哭的法子。”
鲛人被堵得语塞,声音发颤,眼眶已红,泪水在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你……你!我可是……”
“你可是鲛人王之子,身份金贵,”乐亦温接过他的话,语气听不出嘲讽,也听不出敬畏,“但在这里,你只是个阶下囚。阶下囚,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鲛人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不是抽泣,是无声的坠落,每一滴砸在水面上,都漾开细碎的蓝光——那是凝音水初成的微光。
“这就对了,”乐亦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早这样,何必提你母亲。”
鲛人别过脸,鱼尾在水里攥成一团,锁链勒得他后颈发红。
乐亦温对门外扬声:“拿玉瓶来。”
魔兵很快捧来只玉瓶。
乐亦温接过,俯身将指尖悬在水面上,看着凝音水慢悠悠飘进瓶中,直到攒了小半瓶,才塞住瓶塞转身就走。
“魔尊!”鲛人突然喊住他,声音嘶哑,“你记住,今日之辱,我一定百倍奉还!”
乐亦温脚步没停,只淡淡丢下句:“等你有命离开魔宫再说。”
刚踏入焚天殿的门槛,妖帝便晃悠悠拦在他面前,嘴角挂着促狭的笑:“尊主,看来是得手了?”
乐亦温眼皮都没抬:“滚。”
妖帝却不怕他,嗤笑一声凑得更近:“尊主,费这半天劲才弄来那么点,哪比得上我的法子?保管能让那小鲛人哭得死去活来,凝音水还不跟涌泉似的往外冒?”
乐亦温斜睨了他一眼,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就算你不是人,也该有点底线吧?”
妖帝被噎了一下,摸着下巴啧了两声:“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你对叶尘希那点心思,全天下就他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等你哪天实在撑不住,皱纹爬了满脸的时候,看他还理不理你。”
乐亦温将玉瓶塞进袖中,绕过妖帝往内殿走:“管好你自己的事。再敢打鲛人的主意,我让守秦岸把你捆去北境冰原,冻上三百年。”
叶尘希躲在廊柱后,将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原来先生是为了凝音水。
用家人要挟,逼对方落泪……这法子阴狠又拙劣,根本不像先生会做的事。
可他偏偏就做了。
只因为戒不掉那凝音水。
叶尘希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
内殿里,乐亦温将玉瓶放在案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方才在石牢里的狠戾褪去,只剩下满身疲惫。
用鲛人母亲相胁,是他从前最不屑的手段。可如今……
为了留住那点可怜的“好看”,他早就不是从前的乐亦温了。
叶尘希深吸一口气,刚转过身,就见卫湿羽站在身后,开口问道:“哟,在这儿干什么呢?”
叶尘希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廊柱后缩了缩,指尖已摸到腰间匕首。
卫湿羽却像没瞧见他眼底的戒备:“躲这儿偷听得挺专心啊,要不要进来喝两杯?”
叶尘希没动,只冷冷盯着他:“你早发现我了?”
“不然呢?”卫湿羽挑眉,往廊下石凳上一坐,“你那点气息收敛的法子,糊弄糊弄底下的魔兵还行,想瞒过我,差远了。”
他朝内殿努努嘴:“进去看看?尊主今天一回来就发了好大的火,我看他离气死不远了,你去劝劝他?”
叶尘希迟疑片刻,终是抬脚走了过去。
推开门时,正见乐亦温对着案上的玉瓶发怔。
“先生。”他低声唤道。
乐亦温猛地回神,见是他,眼底闪过丝慌乱,飞快将玉瓶拢进袖中:“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叶尘希走到案前。
“有什么好看的,”乐亦温别过脸,声音有些发紧,“我没事。”
叶尘希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襟上——方才在石牢被泼的水还没干透,领口沾着些水渍,贴在颈间,勾勒出清瘦的线条。
“凝音水的秘方,是鲛人的眼泪?”
乐亦温呼吸一滞,声音发颤:“你……你都听到了多少?”
叶尘希沉默片刻,目光从他颈间移开:“从书房开始。”
乐亦温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像是被人当众剥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难堪得指尖都在发颤。
“所以呢?”他强撑着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尖锐,“觉得我手段卑劣?觉得我为了那点皮囊,连脸都不要了?”
叶尘希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喉间发紧:“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乐亦温猛地站起身,“你修你的无情道,我求我的凝音水,我们本就该各不相干。”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叶尘希伸手拉住了衣袖。
“先生,”叶尘希的声音哑得厉害,“把鲛人放了吧。”
乐亦温紧咬牙关:“我不放!放了他,我就没有凝音水了,就不能让我留住现在的样子……”
“留住现在的样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重要!”乐亦温几乎是脱口而出,“重要到……可以让我不在乎手段,可以让我忘了从前的自己!”
叶尘希的心猛地一沉,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先生,”他缓缓收回手,“先换身干净的衣服吧,湿衣服贴在身上,会着凉的。”
乐亦温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转身往屏风后走去,脚步有些不稳。
叶尘希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拳。
三日之期已近,慕容诩的灵枢骨,他必须拿到。
只是不知,药圣当真能解先生的瘾吗?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红色匕首。
若是……若是拿不到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没有若是。
为了先生,他必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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