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吴老爷频频举杯，一个劲地给银夜敬酒，话里话外满是感激。
柯辽平则埋头苦吃，嘴里塞得鼓鼓的，时不时还朝仲垩碗里夹菜：“当家的，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仲垩垂着眼，默默将碗往他跟前推了推，指尖偶尔碰到他作乱的手，也只任由他闹。
乐亦温沉默半晌，见吴老爷终于歇了敬酒的劲头，才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听闻吴家祖上曾有位公子，生来手腕便带红痣？”
吴老爷正夹着块鱼肉往嘴里送，闻言动作一顿，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
他放下筷子，咂了口酒，皱着眉回忆了片刻才道：“哦，你说的是我太爷爷吧？听家里老人提过，他那会走丢，是靠手腕上的红痣认回来的。”
乐亦温追问：“那您太爷爷……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或是家里流传过相关的说法？”
“特别之处？”吴老爷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柯辽平嘴里塞着个肉丸子，含混不清地插了句：“那他手腕的红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会发光之类的？”
吴老爷被问得一愣，随即失笑：“哪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颗普通的红痣，跟寻常人身上的痣没两样。要说特别，大概是位置巧，正好长在手腕内侧，不细看还瞧不见呢。”
乐亦温抿了抿唇：“不知您太爷爷的后人里，是否还有人带着同样的红痣？”
吴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回想，随后开口：“我儿子好像有。”
这话一出，席上几人都顿了顿。
柯辽平赶紧咽下嘴里的丸子，追问：“真的？那您儿子呢？能不能让我们瞧瞧？”
吴老爷笑着摆手：“他前几日去邻城收账了，得明天才回来。不过这痣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颗普通红痣，有啥稀奇的。”
乐亦温微微勾唇：“寻常红痣倒罢了，但若与祖上一般，长在同一位置，或许就有些说道了。”
吴老爷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仙师是说，我家小子可能是什么特别的人物？”
柯辽平在一旁搭腔：“说不定是啥大人物转世呢！”
“闭嘴！”银夜在他后腰狠狠捏了把。
柯辽平“嘶”了一声，悻悻地闭了嘴。
乐亦温回应：“现在还不好说。等令郎回来，能否让我们见一面？”
吴老爷满口答应：“这有何难！等他回来，我立马带他来见仙师们！”
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显然也对儿子的“不凡”多了几分期待，又忙着给众人添酒：“来来来，喝酒喝酒，这事包在我身上！”
事情有了眉目，乐亦温心情也好了几分。
他盯着叶尘希面前的酒盏，眼神有些放空。
叶尘希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盯着酒杯出神，便轻声问：“先生想喝？”
乐亦温回过神，看了眼酒液，又瞥了眼叶尘希，刚要开口，就听见对面银夜的声音。
“大师兄，就你那沾酒就晕的酒量，得了吧。”
乐亦温被他戳破，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抬眼瞥向银夜：“多嘴。”
银夜晃了晃酒杯：“我这是好心提醒，免得等会儿有人醉得走不动路，还得劳烦别人背你。”
乐亦温抓起一颗花生就朝他丢过去，没好气道：“叫你闭嘴！”
叶尘希悄悄夹了块蜜藕，放进乐亦温碗里：“先生若是想尝，少喝些便是，我在这。”
乐亦温喉结动了动，拿起筷子戳了戳藕孔，低声道：“谁要喝了。”
吴老爷瞧着几人互动，笑着打圆场：“几位仙师性情相投，真是难得。这酒若是不合意，我叫人换些果子露来？”
乐亦温摆摆手：“不必了。”
叶尘希默默拿起酒壶，往他杯里斟了浅浅一层，刚好没过杯底：“就尝这一口。”
乐亦温没再推拒，指尖捏着酒杯，轻轻抿了一下，辛辣中带着甘醇，刚想说什么，就见银夜在对面憋笑。
他顿时瞪了过去：“再笑试试？”
银夜赶紧收了表情，端起自己的酒杯猛灌一口，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柯辽平把自己灌醉了。
他眼神涣散，攥着空酒杯，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身子却难以控制，连站都站不稳当。
“喝！”他胡乱摸了个酒壶举过头顶，嘴里含糊不清，大着舌头嚷嚷，“再喝！”
那模样，显然已经醉得不轻了。
银夜扭头看见他这副样子，满脸惊愕地低骂：“老子就一会儿没管你，你这傻子就喝成这德性了？”
银夜实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醉成这样的。
柯辽平还不罢休，一把抢过仲垩面前的酒壶，抬脚踩在了桌案上。
席上众人都被他这举动惊得不轻，纷纷瞪大了眼瞧着他。
就见他高举酒壶，仰头对饮。
酒水倾泻而下，大半都没进嘴里，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浸湿了衣襟。
他却毫不在意，眼神迷离狂热，脸颊红晕更甚。
周围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言语。
银夜看着他疯狂的举动，忍不住喊道：“你是疯了吧？”
仲垩上前拉着他，试图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我还要喝！”柯辽平大声吼道，声音中充满了醉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身子一软，从案上滑了下来。
仲垩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吴老爷也跟着起身，探头看了看：“仙师，没事吧？”
只见柯辽平勉强稳住脚跟，摇摇晃晃地往银夜那边挪，嘴里还一个劲念叨着：“兄长、兄长、兄长！”
他脚步虚浮，每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毫无力气，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银夜见状，起身就往旁边躲，离他远远的：“快快快，赶紧拉住他，别让他黏上我耍酒疯！”
仲垩赶紧伸手去拉柯辽平的胳膊，想把他稳住。
然而，柯辽平并不配合，猛然甩开他，追着银夜跑：“兄长、兄长，你跑什么啊？喝……喝啊！”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醉意浓重，在宴厅里荡来荡去。
好好一场宴席，瞬间被搅得乱糟糟的。
银夜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柯辽平，满脸嫌弃：“靠！死醉鬼，离我远点！”
柯辽平在后面紧追不放，身子左摇右晃，脚步踉跄得厉害，要不是仲垩在旁边时不时扶一把，早就摔了好几回了。
吴老爷无奈摇头，只能打圆场：“看来这位仙师是喝得尽兴了。不过还是得当心些，可别磕着碰着。”
话音刚落，柯辽平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往前一扑，把银夜扑倒在地。
他像只八爪鱼似的，四肢死死箍住银夜的身子，任银夜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靠！拿开拿开！快把这玩意拿开！”银夜气得脸都绿了，双手使劲推着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开。
柯辽平的脑袋还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兄长……喝酒……”
仲垩在后面使劲拽他的胳膊，想把人拉开，可柯辽平就像块狗皮膏药，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反倒缠得更紧了。
几人正拉拉扯扯间，柯辽平突然一声“呕”。
他猛地张开嘴，一股难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大口秽物直喷而出，全吐在了银夜身上。
银夜的脸“唰”地沉了下去，黑得像锅底。
“噗——”乐亦温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最终，仲垩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柯辽平拉开。
柯辽平依然醉得不省人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在不停喊道：“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和兄长一起喝！兄长、兄长！”
银夜气得浑身发抖，冲着他怒吼：“叫个屁叫！”
柯辽平晃了晃脑袋，忽然转头看向仲垩，眼神迷离，像是在费力辨认眼前人。
“小哑巴？”他咧开嘴笑了，笑容带着几分醉后的憨傻，“小哑巴！小哑巴，你怎么不说话呀？”
仲垩垂眸看着他，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滚了滚，指尖微动。
“我忘了，小哑巴不会说话！”柯辽平突然放声大笑，嘴里还不住喊着，“小哑巴！小哑巴！”
大笑过后，柯辽平身子一软，闭上眼，慢慢倒在了仲垩怀里。
仲垩托着怀里的人，轻轻调整姿势，让柯辽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悄悄环住他的腰，免得他滑下去。
银夜从地上蹦起来，身上那股酸臭味直冲天灵盖，呛得他差点闭过气。
他嫌恶地扒拉着衣襟，气得跳脚：“柯辽平你个杀千刀的！等你醒了，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一边吼一边原地转圈，那副狼狈又抓狂的模样，看得乐亦温忍不住又“噗嗤”笑出了声。
叶尘希夹起桂花糕，往他碗里放：“先生，桂花糕。”
银夜正跳脚骂得凶，瞥见两人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笑！就知道笑！等会儿这醉鬼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还有你俩，别在那儿看热闹不嫌事大！”
乐亦温好不容易收了笑，夹起桂花糕咬了一口：“你先顾好自己吧，这一身……怕是得洗三遍才能去味。”
吴老爷忙不迭吩咐下人：“快！快带银仙师去梳洗，还有那位醉了的仙师，也赶紧扶去客房歇息！”
银夜被拉着走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柯辽平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收拾干净了，非把你吊在房梁上打，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喧闹渐渐移到了后堂，前厅总算清静了些。
乐亦温戳着碗里的蜜藕，忽然道：“这小柯，倒是有几分可爱。”
叶尘希替他续了半杯温水：“酒后见心性罢了。”
乐亦温抬眼瞧他：“那你呢？若是醉了，会是什么模样？”
叶尘希握着壶柄的手顿了顿，抬眸望进他眼里，语气认真：“大约……会更听先生的话。”
乐亦温被他这话逗笑了，低头把蜜藕吃完，擦了擦唇角：“走吧，我们也回房歇息。”
吴宅规模颇大，屋舍错落有致。
吴老爷特意叮嘱过下人，给他们每人都安排了一间厢房。
叶尘希送乐亦温到房门口：“先生早些歇息。”
乐亦温推开门，回头看他：“你也早些睡，不必守着。”
叶尘希颔首，却没动身，直到那扇门轻轻合上，才转身回自己屋。
另一边客房里，仲垩将柯辽平安置在榻，替他擦了擦脸，又掖好被角。
醉鬼翻了个身，嘴里还嘟囔着“喝酒”。
仲垩坐在床沿看了片刻，才起身吹熄桌上的烛火，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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