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时,乐亦温正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残月。
叶尘希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深吸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缓步走了过去:“先生。”
乐亦温闻声回头,见是他,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聊完了?都说了什么啊?”
叶尘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先生,我明日要跟百里忧去趟凝绝山。”
乐亦温愣了一下:“去做什么?”
“药圣或许有法子治我的手。”叶尘希睫毛发颤。
乐亦温当即点头:“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叶尘希猛地抬头,语气带着刻意的强硬,“凝绝山终年飘雪,你身子受不住那寒气。我去就好,很快就回来。”
乐亦温沉默片刻:“也好,出去走走,总比闷在药房里强。只是凝绝山冷,记得多带件厚衣裳。”
“先生……”叶尘希喉间发紧,“等我回来。”
乐亦温忽然笑了:“好。”
叶尘希眸光沉了沉,断骨处的疼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这不是普通的分别,是他必须赢的赌局。
凝绝山的雪再深,他也要踩进去。
先生的命再悬,他也要抢回来。
没有退路,也不能有退路。
翌日天未亮,叶尘希与百里忧出发了。
依旧是凝绝山,依旧是那木屋。
百里忧率先敲门:“药圣前辈。”
门缓缓开了,一个戴着帷帽的白袍人站在门口——正是药圣。
他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的沙哑:“吵什么?”
百里忧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前辈,大树他……”
药圣直接打断,抬手就要关门:“知道了,没空。”
叶尘希从怀中取出仲逸的信,递了过去:“这是掌门托我交给您的信。”
药圣迟疑了一下,接过信,拆开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的手,我治不了。”
叶尘希目光沉静:“晚辈此来,并非为了自己。”
药圣沉默片刻,缓缓道:“乐亦温以凡躯扛神器之力,本就逆天,如今生机耗损殆尽,回天乏术。”
“前辈一定有办法的,”叶尘希声音发颤,“只要能救他,晚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药圣轻笑一声:“任何代价?包括你的命?”
叶尘希没有半分迟疑,几乎是立刻应声:“是。”
药圣盯着叶尘希看了半晌,忽然转身:“进来吧。”
两人跟着走进木屋,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些药草。
药圣在木椅上坐下,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百里家的,先前我已经给过你法子了。”
百里忧抿紧了唇,语气里带着恳求:“求药圣看在与大树相识百年的情分上,再费费心,想想别的办法吧。只要能救他,晚辈做什么都愿意。”
药圣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红色匕首,手腕一扬,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百里忧脚边。
“好啊,”他声音冰冷,“那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当这笔交易的筹码。”
百里忧瞳孔骤缩,盯着脚边那柄红匕,下意识后退半步。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发紧,指尖微微颤抖。
药圣声音平淡:“百里家的异瞳本就是件神器,挖下来给我炼药,其蕴含的神力,足够驱散燕归酌体内的邪力。”
百里忧脸色煞白,下意识抬手捂住眼角:“挖……挖眼?”
药圣依旧静坐着,帷帽的纱幔纹丝不动:“你若不肯,现在就可以走。”
百里忧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闷响:“这……这是唯一的法子吗?没、没有别的路了吗?”
“没有,百里家的异瞳聚天地灵气而生,除了它,再无东西能压得住燕归酌体内的邪祟。你自己选。”
叶尘希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忧惨白的脸,喉间动了动,终是没开口。
这种抉择,旁人插不上嘴,也无法替他承担半分。
百里忧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目光死死盯着地面的匕首,指尖颤抖得厉害。
他缓缓抬手,指尖悬在红匕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挖了眼,他就成了废人,百里家的血海深仇,怕是再没机会报了。
可不挖……大树就真的没救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异瞳里的恐慌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
“好,”他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你得保证,一定能救他。”
药圣应答:“自然。”
百里忧闭上眼,举起红匕的手停在半空:“爹,娘,恕孩儿不孝。”
话音落,红匕猛地落下。
叶尘希下意识别过脸。
窗外的风雪突然大了,寒风卷着雪粒,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屋内,一缕微风悄然掠过,药圣帷帽上的纱幔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底下一闪而过的下颌线条。
叶尘希闭着眼,唇线抿得死紧——他的下场,不会比百里忧好多少。
百里忧用一双异瞳换燕归酌一线生机,而他,早已做好了用性命抵偿的准备。
先生的命悬在一线,这场交易,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寒风还在窗外嘶吼,雪粒砸窗的声响越来越急。
不知过了多久,药圣的声音缓缓响起:“到你了。”
叶尘希缓缓睁眼,并没有刻意看百里忧的方向,眼角余光却还是扫到了一片红。
他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平静:“前辈请说。”
药圣双手抱臂,声音淡漠:“乐亦温本是凡胎,偏要强行承载神器之力,早已伤及根本,回天乏术。”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在掂量措辞:“要救他,简单,让他重新做回修士便是。”
叶尘希抿紧了唇,目光紧紧盯着药圣:“我该怎么做?”
药圣低笑几声:“他既无灵根,也无仙骨,本就是块修不了仙的凡坯。想让他变回修士,除非……”
他故意顿住,指尖仍在手臂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
“除非什么?”叶尘希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药圣的笑声停了,语气陡然转冷:“除非剜了你的灵根,剖了你的仙骨,给他换上。”
叶尘希闻言,反而松了口气:“换了之后,他……真的能好?”
药圣颔首:“自然。你虽是魔神之后,但魔神,也是神,灵根与仙骨皆是万中挑一的绝品,寻常修士望尘莫及。”
他续言:“不然你以为,谁能在短短五十年内,修至练虚境?这等根基换给他,不仅能护住他的命,更能让他脱胎换骨,不出百年,定能重回巅峰。”
叶尘希静静听着,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砸在窗上的声响也轻了。
他望着药圣那片垂落的纱幔,忽然觉得,断骨处的疼好像也没那么难忍了。
“好,我换。”
药圣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你就不问问,换了之后,你会怎么样?”
叶尘希垂眸,目光落在自己那只难以动弹的手上,声音很轻:“无所谓。”
药圣从怀中摸出个青瓷小瓶,往桌上一放:“这药喝下去,三个月后,你的灵根仙骨自会与肉身剥离,过程无痛,只是……”
他顿了顿,纱幔下的目光似乎落在叶尘希身上:“你也就活不成了。换灵根仙骨的事,让仲逸来做就是。”
“三个月,足够了。”叶尘希拿起药瓶,用牙咬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微苦,顺着喉咙滑下,很快便没了踪迹,仿佛只是饮下了一杯寻常的水。
回到染月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百里忧的眼睛被药圣处理过,蒙着层厚厚的白布,走路时微微晃着,辨不清方向。
乐亦温刚从药房出来,一眼就瞥见他不对劲,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你眼睛怎么回事?”
叶尘希站在一旁,声音平静:“他用异瞳换了燕前辈的解药,现在看不见了。”
乐亦温喉间发紧,上下打量着叶尘希:“那你呢?你有没有事?”
叶尘希摇了摇头:“我没事。”
百里忧低低笑了几声,却没说话。
乐亦温皱眉:“你笑什么?”
百里忧抬手,指尖在眼前的白纱上轻轻碰了碰,语气听不出喜怒:“没什么。乐前辈,带我去看看大树吧。”
乐亦温虽觉得古怪,却也没再多问,扶着百里忧走进药房。
药房内,谢千虚守在床边,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目光落在百里忧蒙眼的白布上:“百里公子,你这是……”
百里忧声音平静:“没事,过些日子就好了。他怎么样了?”
谢千愁接过话头:“挺好的,睡得够沉。”
百里忧“嗯”了一声,摸索着走到床边,伸手抚在燕归酌胸口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谢千虚看着他蒙着白布的眼,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对了,你们此去凝绝山,药圣可有说什么?师尊的情况,他是否有法子?”
百里忧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嗯,解药已经拿到了。”
说着,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正准备喂燕归酌服下。
然而,本该沉睡的人,竟突然睁开了双眼,眸中黑气翻涌,满是杀意。
“小心!!!”
“快闪开!!!”
谢千虚和谢千愁的惊呼刚出口,燕归酌已弹坐起身,掌心黑光骤现,长戟凭空凝聚,带着凛冽的杀气猛地一刺。
“噗嗤——”戟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百里忧的心口。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溅上了燕归酌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谢千虚和谢千愁彻底愣住了,两人傻在原地,手还维持着想要上前的姿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乐亦温刚带着叶尘希在一旁坐下,抬头便撞见这惨烈的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百里忧身形晃了晃,握着瓷瓶的手松脱,药丸滚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药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燕归酌粗重的喘息,和百里忧压抑不住的、细碎的痛哼。
“师尊!”谢千虚终于回神,扑过去想拔戟,却被燕归酌反手一戟扫开,重重撞在药架上。
长戟被抽出的瞬间,百里忧闷哼一声,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身子软软摔在地上。
谢千愁慌忙跪到百里忧身边,双手按住他的伤口,声音发颤:“百里公子!百里公子你撑住!我这就叫仲逸掌门。”
话音未落,就见百里忧猛地呛咳起来,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溅在谢千愁的衣袖上。
他的手胡乱抓着,指尖先是碰到谢千愁的手腕,又滑开,最终死死揪住了对方的衣袖:“对、对不……起。”
那三个字碎在断续的喘息里,模糊得不成调。
没人知道他这声道歉是说给谁听——
是相伴多年的大树……
是一起长大的花儿……
还是九泉之下的爹娘……
又或是……那个曾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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