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亦温走的那天,天还没亮透。
叶无诀站在廊下,看着那道身影踏过宅门,却始终没有上前告别。
蔓蔓跟在乐亦温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匆匆跟上。
这半年,该怎么过?
叶无诀转身往后院走,路过书房时,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案上还摊着未写完的字帖,墨痕未干,笔锋清隽,一如那人清冷的眉眼。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在留白处落下一个“温”字。
日子一天天过,他照旧练剑、练字、打理庭院,只是身边少了那个总爱说他“字像狗屎”的人。
葡萄藤上的果实熟了又落,他摘了满满一篮,却再也没人会笑着说“酸得慌”,更没人会仰头张嘴,等着他递去剥好的葡萄。
廊下的竹椅空了,院中的对练停了,连穿堂而过的风,都比往日凉了几分。
夜里,他常坐在廊下,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发呆,一坐便是深夜。
后来,他开始学着那人的样子临窗静坐,试着体会那份等待的滋味。
可坐不了片刻,心里的焦躁就会压抑不住——他等的是归人,而那人等的,或许从来都是一场空。
等待的人,还在远方的路上;而被等待的人,或许永远只存在于回忆里。
而他,要守好这座宅院,守好葡萄藤,守好每一处那人在意的细节——哪怕他心里清楚,那人归来时,眼里装着的,从来都不是他。
过了一个月,叶宅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白衣,头戴白色帷帽,将面容遮得密不透风,自称“药圣”。
叶无诀正在后院练剑,听闻消息时,剑势骤然一顿。
药圣,那可是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奇人,怎么会突然造访叶宅?
他亲自将人引至前厅,警惕地打量着对方:“我家仙主已外出游历,至今未归,不知药圣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药圣声音低沉:“我并非专程来找乐仙师,而是找你。”
叶无诀心头一紧:“找我?”
他与这位传说中的药圣素无交集,对方为何会点名找他?
“正是,”药圣语气平淡,“你腰间佩戴着的,可是乐仙师的栀子玉?”
叶无诀指尖微紧,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栀子玉。
他不动声色地颔首:“是,这是仙主赐我的护身之物,他说……这玉佩能助我开出灵根。”
药圣指尖轻叩桌面:“能否借我一观?”
叶无诀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解下玉佩递过去。
药圣指尖抚过玉面:“栀子玉乃上古神器,能蕴养经脉、聚纳灵气,却唯独没有凭空造根的本事。乐仙师……怕是骗了你。”
“您说什么?”叶无诀的心猛地一沉,连呼吸都滞了半分。
“无灵根者,纵有灵药仙玉相助,也难入修行之门,”药圣将玉佩还给他,“栀子玉能借你灵力,却无法为你开出灵根。”
叶无诀攥紧玉佩,指节泛白。
难怪这五年修行总觉得滞涩不畅,明明能驱使法术,却始终无法突破境界——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他喉间发紧:“仙主为何要骗我?”
药圣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不忍,或许是……愧疚。”
叶无诀指尖冰凉:“药圣今日告知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受人所托。”药圣语气平淡,没半分隐瞒。
“谁?”叶无诀追问。
药圣避而不答,话锋一转:“你天生无灵根,按常理说,注定与仙途无缘。但我这里有一个法子,不需要灵根,也能修习力量。”
叶无诀声音发颤:“是什么?”
药圣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修魔。”
叶无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修魔?!”
“不错,”药圣颔首,“魔修之道,以力证道,不问根骨,只看心志。”
叶无诀的呼吸乱了,脑海里炸开一片轰鸣。
他曾拼尽全力想踏入仙途,想离仙主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到头来,仙主给了他一场骗局,而唯一的出路,竟是走向仙门的对立面。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栀子玉,冷笑一声。
仙途是假的,希望是碎的,连最后能抓住的浮木,都生长在深渊里。
这算什么?命运开的一场荒唐玩笑吗?
他盯着药圣,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挣扎:“仙门与魔修势不两立,修魔之路……是与仙主为敌?”
药圣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是,也不是。仙与魔本无绝对界限,不过是修行之法不同。乐仙师守的是仙道规矩,你若修魔,未必非要与他刀剑相向——除非你自己想。”
“我不想!”叶无诀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怎么会想与仙主为敌?
他拼尽全力往上爬,不过是想站在那人身边,而不是站在那人的对立面。
药圣似乎轻笑了一声:“可你若不修魔,便只能做个凡夫俗子,守着这座空宅,等乐仙师回来继续骗你,或是……等他永远不回。”
这话瞬间让叶无诀哑口无言。
是啊,他没有选择。
仙途已断,骗局已破,灵根是假的,希望是空的,若连这根“浮木”都放弃了,他就真的只能做回那个任人欺凌的蝼蚁。
“好,”他一字一顿,“我修。”
药圣似乎并不意外:“想清楚了?一旦踏入魔途,再无回头路。乐仙师若知晓,未必会容你。”
“他容不容我,本就不由我选,”叶无诀扯了扯嘴角,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但我能不能站着活下去,得由我自己说了算。”
药圣站起身,轻轻拂袖,桌上瞬间凭空出现十本古籍:“这是魔修心法,从一至十卷,循序渐进,可助你打下根基。”
他又拿出一瓶药,放在心法旁:“这是‘引魔丹’,今夜子时服下,能帮你引魔气入体,踏出第一步。”
叶无诀看着桌上的东西,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未动。
药圣没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三日后我会再来。若你撑不过引魔气入体的劫数,这些心法便随你一同埋入黄土。”
脚步声渐远,前厅彻底安静下来。
叶无诀缓缓垂眸,指尖终于落下。
他将心法与瓷瓶小心收好,藏进卧房床底的暗格——那是他这五年偷偷凿出的地方。
暗格里原本放着的,是那人偶尔落下的发丝、练字时废弃的纸稿,还有他偷偷描摹那人的侧脸画像。
如今却要与这些魔修之物共处一室,像一场荒诞的对照。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叶无诀反锁房门,坐在榻上。
他将引魔丹倒在掌心,深吸一口气,仰头吞下。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魔气从丹田处炸开。
叶无诀瞳孔骤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魔气在体内奔腾片刻,竟与他的气血相融,顺着筋骨缓缓流淌。
他下意识抬手,只见一缕黑气在掌心凝聚、盘旋,随心变幻,仿佛生而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亲昵得不可思议。
叶无诀彻底愣住了,举着掌心的魔气久久未动。
按理说,引魔气入体本该是九死一生的煎熬,可他体内的魔气不仅没有失控,反而像找到了归宿般温顺。
这突如其来的契合,让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难道……他天生就该走这条路?
难道所谓的“仙途无缘”,早已在冥冥中为他指好了另一条道?
但不管怎么说,第一步,他踏过来了。
叶无诀缓缓收起掌心的魔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三日后,药圣如期而至。
他仍是一袭白衣,帷帽垂落:“看来,你撑过来了。”
叶无诀轻抿一口茶:“托药圣的福。”
药圣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魔气入体后,可有异常?”
叶无诀如实回答:“并无异常,反而……异常契合。甚至比借栀子玉灵力时更顺畅。”
他眉头微蹙:“药圣,这是否……不太寻常?”
药圣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寻常与否,本就无定数。魔修之道,本就讲究一个‘缘’字,你与魔气有缘,便是天意。”
他话锋一转:“心法已开始研习?”
“已看了第一卷,”叶无诀抿唇,“虽与仙门心法截然不同,理解起来却意外顺利。”
他顿了顿,补充道:“甚至……比仙主教我的更容易上手。”
这话出口,心头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涩意。
药圣似是早有预料:“仙魔殊途,心法自然天差地别。你与魔道投缘,未必是坏事。”
叶无诀缓缓垂眸:“投缘吗……可我曾以为,能沿着仙主指的路一直走下去。”
“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指出来的,”药圣语气平淡,“乐仙师当年教你的,未必是适合你的。就像栀子玉能借你灵力,却填不满你骨子里的空缺。”
叶无诀喉间一哽,竟无法反驳。
药圣转了话题:“若乐仙师归来,见你修魔,你打算如何?”
叶无诀心头一紧,沉吟片刻:“我想……暂时瞒着他。药圣可有方法,能掩去我周身的魔气,不让他察觉?”
“掩去魔气不难,”药圣取出一枚玉符,“此乃‘敛魔符’,你将自身魔气注入其中,便能隐匿周身魔息,寻常修士绝难看出异样。”
他话锋一转:“但乐仙师修为高深,若他对你起了疑心、刻意探查,这玉符未必能瞒住。”
叶无诀拿起玉符,指尖微微颤抖:“能瞒一时是一时。”
至少……别让重逢变成决裂。
药圣无奈摇头:“魔与仙本就泾渭分明,强行遮掩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若真想瞒他,要么放弃修魔,要么……在他回来前,将修为提升到能与他抗衡的境界。”
后者几乎是天方夜谭。
仙主修行几百年,修为深不可测,他才踏入魔途三日,何年何月才能与之抗衡?
可他实在怕,怕那双总带着清冷疏离的眼眸,染上真正的厌恶与决绝。
药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那些心法你好生研习,我每月会来一次,查看你的进境。”
叶无诀跟着起身:“药圣屡次相助,究竟是受何人所托?此人既知晓我的处境,又能请动您,想必与仙主……或是与我,有着不浅的渊源?”
药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眼下你该做的,是好好活着,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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