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自古以来便立有铁律,严禁修士对凡人出手,更不可动用灵力或兵器。
然而,乐亦温却无视禁令,公然对凡人施法。
此消息一经传出,借着灵鸟传讯、修士口耳,于一夜之间传回了染月派。
次日破晓时分,仲逸踏着晨曦匆匆而至。
彼时,乐亦温正慵懒地斜倚在摇椅上,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他动作从容优雅,透着一股沉稳之气,抱拳行礼:“见过掌门。”
仲逸急忙上前,伸手虚托,脸上满是无奈与敬重:“大师兄折煞我了,咱们之间不必这般见外。”
乐亦温直起身,神色平静,伸手朝旁边的座椅虚引:“坐吧。”
竹椅轻响,两人先后落座,凝滞的空气里,连茶香浮动都变得沉重。
乐亦温抬手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垂眸轻吹浮沫,嗓音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晰:“掌门此番前来,为的可是昨夜之事?”
仲逸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对方截断话语。
“明日卯时,戒律堂门前自会见人,”乐亦温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一声清响,“掌门不必再费心提醒。”
仲逸下意识眨眼,满眼错愕:“去戒律堂做什么?”
“坏了规矩,自然要受罚。”乐亦温垂眸凝视杯中晃动的茶汤,语气平淡如旧。
仲逸重重叹息,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又停下:“大师兄,二师兄已将此事压下,文书记录都改了……你无需再去受刑。”
乐亦温微怔,猛然抬眼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仲逸身体前倾,神色诚恳:“我的意思是,昨夜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你不必自讨苦吃。”
乐亦温喉间微动,指尖无意识蜷缩,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轻颤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仲逸衣袍上的云纹暗章,这才惊觉——原来如今的染月派掌门,已经不是乐齐叁了。
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擅自离山,杖责二十;晚归半刻,鞭笞三十;误触结界,跪冰三日……
在修真界,修士对凡人动用灵力之事,屡见不鲜。
但其他掌门都默契地视而不见,或遮掩、或斡旋,总能将风波消弭于无形。
唯独染月派在乐齐叁的执掌下,戒律严苛得近乎无情,而身为掌门之子的他,永远是首当其冲的受罚对象。
那些惩罚不是惩戒,更像是刻意施加的酷刑,每一次都不留情面,直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如今,仲逸却告诉他,事情已经压下了,文书记录也改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乐亦温轻咬下唇,喉间的话语辗转许久,才化作一声艰涩的两个字:“多谢。”
然而,仲逸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大师兄,师尊要见您。”
乐亦温瞳孔骤缩,连指尖都跟着发颤:“什么?”
仲逸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衣摆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师尊有事相召,限您五日内回去。”
乐亦温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他有说是何事?”
“不清楚,”仲逸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或许跟叶钰弦的心跳有关。”
“历代魔尊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事,”乐亦温苦笑,指尖狠狠揉着眉心,“却要我短短十五年内做到,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仲逸试探着开口:“大师兄可曾试过引动七情?”
“七情谁没有?”乐亦温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焦躁与疲惫,“但那种能撕碎神魂的极致情感,要如何界定?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触碰到那种境界?”
仲逸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斟酌道:“七情之中,唯有‘喜’最是纯粹的……或许,您可以试着让他开心?"
乐亦温垂眸望着茶盏中渐渐冷却的茶汤,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影:“若能促成他与心爱之人互诉衷肠,是否就能让他开心?”
仲逸望向对方低垂的眉眼,喉间突然发紧。
这提议也太过出人预料了。
“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他斟酌着措辞,目光落在对方紧攥衣角的手上,“叶钰弦的心爱之人,是谁?”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推开,叶钰弦裹挟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
少年怀中抱着一沓宣纸,发梢还凝着细碎霜花,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小小的云团。
见到乐亦温的瞬间,他立刻收住脚步,衣袂翻飞间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如碎玉:“师尊!”
待转身瞥见仲逸,他又忙不迭重复礼节,恭敬唤道:“掌门师叔。”
仲逸目光扫过少年肩头的雪沫,抬手虚扶:“这般匆忙,可是出了何事?”
“师尊昨夜罚我抄的十遍《静心咒》,”叶钰弦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捧起宣纸往前递,袖口滑落时,露出半截冻红的手腕,“我寅时三刻就抄完了!”
乐亦温接过纸张展开,墨香混着雪水气息扑面而来。
宣纸上墨迹未干,字迹如青松挺立,笔画转折处藏着少年特有的锐利锋芒,偏偏起笔收势处又带着几分灵动。
仲逸在一旁看着,眉眼含笑:“啧啧,果然是大师兄手把手教出来的,瞧这笔锋的走势,连顿笔的力道都一模一样。”
叶钰弦耳根霎时泛红,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是嘛?”
乐亦温喉头微动,将抄经纸轻轻搁在案几上,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被寒风吹得湿润的眼睛里:“我的字可没这般浮躁。”
叶钰弦快步凑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对方的衣袖,嗓音带着软糯的尾音:“师尊,您就别生气啦!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乐亦温垂眸抚平袖口褶皱,淡声道:“茉婵呢?”
“她呀!”少年眼睛一亮,冻红的鼻尖皱了皱,“这会儿准裹在棉被里睡懒觉呢!师尊若是找她,弟子这就去叫!”
话音未落,人已经旋风般冲出门,衣角带起的风掀翻了案上半张宣纸。
乐亦温伸手欲拦,指尖只抓到一缕残影。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槛,无奈地揉眉心,转头正对上仲逸含笑的目光。
不多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茉婵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跨进门来:“阿温,你找我?”
叶钰弦跟在她身后,脸上还挂着促狭的笑,小声调侃:“茉婵姐,你们花妖还冬眠啊?”
话音未落,他的耳朵已被揪住,却还挂着讨打的笑:“茉婵姐这手劲,能拎起三头猛虎!”
茉婵佯装生气地拧了把,却没真用力:“就你话多!”
就在两人闹作一团时,蔓蔓托着茶盘款步而入,给乐亦温和仲逸换上热茶。
见两人还在互瞪,她走到乐亦温身侧轻咳一声:“好啦,有客人在呢,别闹了。”
叶钰弦和茉婵这才分开,一个揉着耳朵,一个整理鬓发。
乐亦温望着杯中游弋的茶叶,浅抿一口便放下茶盏,眸中露出少见的温和:“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往后无需顾忌太多,顺着心意走便好。”
茉婵的指尖还悬在发间,叶钰弦揉着耳朵的动作骤然僵住。
两人对视一眼,满眼迷茫。
仲逸眉头微蹙,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喉间溢出一声困惑的轻哼。
见他们一脸迷茫,乐亦温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我并非古板之人,钰弦纵是年少,但只要情意真挚……”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柔:“年岁的差距,算不得什么。”
茉婵与叶钰弦僵在原地,像听天书般望着他,连嘴角都微微抽搐。
蔓蔓终于忍不住,掩唇轻笑:“你们就别再装糊涂啦!乐公子的意思是,往后只管大大方方在一起,他才不会棒打鸳鸯呢!”
此言一出,茉婵惊得后退半步,伸手指着叶钰弦,声音拔高八度:“我喜欢他?”
蔓蔓笑得眉眼弯弯,绣帕轻点两人:“可不是嘛,叶钰弦不也喜欢你吗?”
叶钰弦一听,顿时急得满脸通红,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几步冲到乐亦温面前,声线因激动而发颤:“弟子不喜欢她,弟子喜欢师尊!”
话刚出口,乐亦温骤然变了神色。
他瞳孔剧烈震颤,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瞬间,便扬起手扇在对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叶钰弦跌坐在地,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渗出。
他仰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向来温声细语的师尊,满肚子的惊惶与委屈化作酸涩哽在喉间。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死寂的沉默中,茉婵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裙摆翻飞着扑到两人之间:“阿温!消消气!你误会他了。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他说的喜欢,不过是徒弟对师尊的孺慕之情!哪有旁的意思!”
“荒唐!”乐亦温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怒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他的喜欢,就像你痴迷话本、嗜甜如命!他对您的心意,不过是仰望高山般的倾慕!”茉婵眼尾都急得发红。
她转头剜向叶钰弦,指尖在身后狠掐对方手腕:“快说!你对师尊只有敬仰,是不是?”
叶钰弦捂着红肿的脸颊,睫毛上挂满泪珠,喉间呜咽着点了点头:“弟子……弟子只是,仰慕师尊!”
乐亦温僵直的脊背突然一松,方才的盛怒瞬间熄灭,只余苍白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茉婵见他神色松动,乘胜追击:“阿温,你们染月派弟子,哪个不仰慕你,哪个不盼着得你指点?钰弦年纪轻轻,哪里懂得什么情爱?”
仲逸缓缓开口:“是啊,大师兄,仰慕你的人能从这排到山脚。师侄这份仰慕,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点星火罢了。”
乐亦温这才幡然醒悟,盯着少年红肿的脸颊,喉结艰难滚动:“对……对不起。”
他俯身跪坐在地,颤抖的指尖即将贴上那片红肿时,却猛地缩回。
“师尊居然打我!”叶钰弦突然抓住那只想要逃离的手,硬生生按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师尊你打我,你第一次打我。”
掌心传来的灼热让乐亦温浑身一僵:“是我……是我不好。”
少年带着哭腔扑进他怀里:“师尊,你打我,好疼啊,您怎么能打我?”
乐亦温浑身紧绷,本能地想要推开,却在触到少年剧烈颤抖的背脊时,骤然顿住。
他的手悬在半空许久,直到指尖都泛起凉意,才终于落下,覆在那片发颤的背骨上。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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