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三日后,大雪漫天,茉婵裹着狐裘撞开药房木门。

当看见蜷缩在榻边的人影时,她睫毛剧烈颤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抬手狠狠挥出:“畜生!”

“啪!”清脆的巴掌声炸开。

叶钰弦歪斜着倒向一旁,苍白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仲逸横跨半步,堪堪截住茉婵欲再次挥出的手掌:“花妖王殿下!当务之急是救人,此刻动怒只会误事!”

茉婵指甲深掐进掌心,勉强压下怒意:“阿温现在什么情况?”

仲逸垂眸看向榻上那人——乐亦温面色惨白,颈间缠着浸透药汁的绷带,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他捻动袖中银针的手指顿了顿,声音低沉:“我勉强吊住了他一口气,可……大师兄一心求死,执念太深,魂魄困在往生之境不愿回转,只怕……”

“是他的阿姐,”茉婵扶着药柜,脚步踉跄,“他的执念早成心魔,旁人越是阻拦,他越要往鬼门关里钻。我们救得了他的命,却救不了他的心。”

仲逸垂眸:“我记得你们花妖一族有种秘香。”

“你说的是溯梦香?”茉婵眯起眼眸,“溯梦香只能让人进入他的回忆,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记得有过先例。”

茉婵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用溯梦香潜入他的回忆,强行篡改记忆?”

“不错。”

“这不可能,记忆或许能被掩盖,却绝不可能被篡改。更何况,这世上没人有般能耐。”

“的确,但,魔尊掌握的是神力。神,无所不能。”

茉婵闻言,视线转向神情恍惚的叶钰弦:“可以一试。”

叶钰弦像是刚从混沌中惊醒,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在茉婵脸上。

他抬手抹过嘴角的血迹,哑声道:“溯梦香……在哪?”

茉婵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瓶香料:“溯梦香需以施术者的鲜血引燃,潜入者会与被探者魂魄相牵,稍有不慎便会一同困在回忆,再也醒不过来。”

她顿了顿,看向叶钰弦:“你确定要试?”

叶钰弦望向榻上气息奄奄的乐亦温,喉间滚出破碎的字句:“要,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救回来。”

三更时分,药房里燃起幽蓝的烛火。

茉婵沉声叮嘱:“叶钰弦,你记住,没人知晓阿温的过去。即便你进入他的回忆,也无法预测后续,更无法阻拦。就算你有神力,也未必真能改变他的记忆。”

仲逸叹道:“尽力而为吧。”

茉婵把香料撒进香炉,退后半步,望着叶钰弦紧抿的唇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叶钰弦,他那些藏在伤疤下的日子,比你想的要沉重得多。要是你连看都撑不住,就趁早收手。”

溯梦香在香炉中袅袅升腾,叶钰弦割开掌心,将血珠滴入炉中:“我撑得住。”

青烟猛地翻涌,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乐亦温的眉心。

叶钰弦最后看了眼榻上毫无生气的人,闭上眼,任由一股牵引之力将自己卷入混沌。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站在漫天飞雪的山巅。

三百年前,染月派主峰。

乐亦温坐在石凳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一边抽泣,一边揉着小腿,眼角挂着泪珠,模样十分可怜。

“小温儿,怎么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走近前来。

她伸手擦去乐亦温的泪水,接着询问:“为什么哭呀?”

乐亦温抬起泪眼,望着她:“黛姨姨,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右腿突然疼了起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银黛半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右腿:“说不定是抽筋了。”

乐亦温愣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银黛笑了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不会的,很快就会好的。”

乐亦温收住眼泪,甜甜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屋子:“银夜还在里面睡着呢。”

银黛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我们小温儿都醒了,银夜那小子还赖床,黛姨姨这就把他带回屏督门。”

乐亦温眨着大眼睛:“黛姨姨不用这么急,他喜欢这里,也没做什么坏事,让他多待一会儿吧。”

“好,小温儿真懂事。”

乐亦温站起身:“那黛姨姨,我先去找父亲了。”

银黛抿了抿唇:“你去找他作甚?”

乐亦温低下头,声音细细的:“今日是立冬,我十岁了。”

银黛垂眸,从怀里拿出一条白色围巾,系在他的脖颈上:“天凉,多穿点。姨姨也没准备什么,这个就当生辰礼了。”

“谢谢姨姨,但是……”乐亦温慢慢取下围巾,放回她手里,“无功不受禄,父亲会不高兴的。”

银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望着乐亦温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一阵苦涩。

乐亦温,从小感知不到灵力,不被父亲待见,在染月派,一直饱受冷眼。

一路走来,不少弟子瞥见他,便凑到一起低声议论:“你看,又是那个废物。他怎么还好意思出来?”

“他是谁啊?”

“他你都不知道?掌门之子乐亦温,一个连灵力都引不出来的废物,染月派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可不是,屏督门门主之子——银夜,你听过没?四岁就会运转灵力了,才四岁啊。”

绕过练武场时,突然有颗石子砸在乐亦温后颈,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恶意。

“废物,走路都低着头,是怕别人看见你那张晦气脸吗?”

乐亦温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攥着袖口的手更紧了些。

石子接二连三地砸过来,混着哄笑与嘲弄。

他咬着下唇,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加快了脚步,朝着乐齐叁的书房跑去。

“装什么哑巴?问你话呢!”突然有弟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弟子比他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里满是轻蔑。

周围渐渐围拢了几个看热闹的弟子,哄笑声此起彼伏。

乐亦温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细若蚊蚋:“让开。”

“哟,让开?”那弟子猛地去推他的肩膀,“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废物,也配跟我叫板?”

乐亦温踉跄着后退几步,脚下一滑便摔在地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住手!”一声清喝突然响起,银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身上还穿着寝衣,显然是刚从屋里出来。

他快步奔来,将人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那挑衅的弟子:“你敢欺负人?”

那弟子见是银夜,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嘴硬:“我跟他闹着玩呢,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的人,”银夜挑眉,周身已隐隐有灵力波动,“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那弟子脸色变了变,终究是不敢得罪屏督门的少主,悻悻地啐了一口,带着其他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银夜转过身,见乐亦温还坐在地上,立刻上前去扶:“疼不疼?”

乐亦温摇了摇头,眼圈却有些发红。

银夜抬手擦去他脸上的灰尘:“放心吧,我已经跟娘亲说过了,我要拜入染月派,做你的师弟,以后保护你。”

乐亦温有些惊讶:“黛姨姨同意了?”

“同……快同意了。”

“可是……你这样屈就,不值得的,”乐亦温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屏督门才是你的去处,染月派有什么好?”

银夜却笑得坦荡,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哪里有你,哪里就好。再说了,拜入染月派怎么算屈就?以后我就能天天跟着你,谁再敢欺负你,我第一时间就把他们打趴下。”

他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乐亦温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指尖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小声说:“那……以后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银夜立刻接话,“我娘亲说你要去找掌门,我陪你一起去。”

不多时,两个小家伙便躲在乐齐叁的书房门后,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只见乐齐叁端坐在桌前,正凝神注视着手中卷轴,身旁还站着一位长老。

那位长老戴着一顶白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乐亦温怯生生地走进屋:“父亲……”

乐齐叁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手中的卷轴,一声不吭。

“今天是孩儿的生辰……”

话还没说完,就被乐齐叁打断:“你的剑练完了?”

乐亦温低下头,老实摇了摇头:“父亲,那剑太重了……”

乐齐叁卷起卷轴,重重拍在桌上,动作带着几分僵硬。

听到声响,乐亦温的头埋得更低了。

“不许娇气。你从小感知不到灵力,只能靠剑术来弥补。”

乐亦温紧张地搓着双手:“孩儿明白,孩儿一定会努力练剑,不负父亲所望。”

乐齐叁点了点头,重新展开卷轴看了起来。

察觉小家伙还站在原地,他扫了对方一眼:“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练剑?”

乐亦温微微抬头,怯怯地看向他:“父亲,今天是孩儿十岁生辰。”

乐齐叁面容俊朗,神色严肃,皮肤白皙,与乐亦温有几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嗯,知道了,你……”

乐亦温顿时喜出望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只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须臾,乐齐叁将目光移至卷轴:“日后若无要事,不必常来此处。有闲暇时间,不如去练剑。有疑惑,可问银夜。身为染月派首徒,应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乐亦温双眸瞬间黯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孩儿明白了。”

话毕,他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乐齐叁突然叫住他。

乐亦温立刻转过身,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喜,脸上露出笑容,甜甜地喊了声:“父亲……”

可转过身,对上的却是乐齐叁冰冷的目光。

“咳——”他拿起手帕,捂住嘴轻咳一声,“以后莫再称父亲,称师尊。”

话音刚落,泪水瞬间模糊了乐亦温的视线,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

“为何日日啼哭,眼泪竟比女子还多。”

乐亦温连忙去擦眼泪:“父……师尊,我没有哭,是风沙迷了眼。”

他赶紧用衣袖去擦眼睛,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最后转身跑出了屋子。

刚出门,银夜就迎了上来,见他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立刻皱起:“怎么了?掌门又说你了?”

乐亦温摇摇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银夜看在眼里,也不再多问,抬手将他抱住:“别哭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乐亦温把脸埋进他怀里,低声啜泣着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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