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班后,沈韵望着栏杆外布满的星光,心里没由来得一阵苦涩,也不知道林抒现在如何了。昨晚,他给苏州的养父母写信,却发现即使为父平反后,那股子无力与孤寂仍然如影随形,难以抛弃。
如果自己去见见他,或许内心的烦闷会减少一些吧。这个念头从赵允珩给予他特权的那一天起就阴魂不散,可他始终不敢向天牢迈向一步,他隐隐地害怕自己做出一些错误事情。
夜深,沈韵出了宫想要消磨难捱的时光,他独自去醉香楼消遣,明明以前对他来说是温柔乡的地方,现在看见那亮光,听到那嫣然笑语,却提不起一点兴趣。无论是美酒佳酿,还是红袖粉黛,都让他抬不起脚进去。
沈韵叹气,暗自感慨,一定是最近繁重的公文让他心力交猝。
他不坐马车,独自在这秋意萧瑟的街上行走,以驱散心中的郁闷。散步片刻,他听到有人在讨价还价:“就值这么点价,爱卖不卖!”
沈韵侧目一瞧,哦,原是之前的当铺。正想离开,当初的那个红玉镯却忽然在他脑海里闪现,引得他停下脚步。阿诺娅当初的话,现在还历历在目。
等当东西的人一走,沈韵大步上前,老板看他有些眼熟,只是半天想不起这人哪里见过。
“掌柜的,我问你,之前我当给你的红玉镯,被谁买去了?”
掌柜的眼神一下防备起来,笑道:“哦,原来你是那位公子啊!只是我这生意是有规矩的,不透露买家和卖家。”
沈韵并不理会,将腰间的令牌亮给他看,那掌柜的瞧了,吓得一抖:“参见景王......”
“下跪就免了,是谁买的红玉镯?”
要换作以前,这掌柜还得迂回一下,可面前的人,不仅是内阁辅臣,还有皇族身份加持,他一个普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哪里敢隐瞒,说不准人家是来查案的呢?
“草民要去翻一翻账本,有些记不清名字了。”掌柜谨慎道。
“无妨。”沈韵见他转身乖乖拿簿子去了,只道权力竟如此好用。
少焉,掌管翻着簿子出来,低声说:“殿下,那个红玉镯价值连城,所以我对它有些印象。您当时把它当了没多久,就被一位公子买走了,您瞧,簿子上写的是......卢裕文。”
“卢裕文?你没看错?”
掌柜点头道:“没错,当时那青年是拿了黄金来买的。啧,现在看来很可疑嘛,哪有人消息这么灵通,提着黄金就来换了?”掌柜脑子浮想联翩:“嘶——,殿下,这会不会是赃物?”
沈韵扫他一眼,古怪笑道:“这镯子是青黎族公主的,那位年轻人是当今刑部尚书之子......”
“他姥姥的,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掌柜拍拍胸脯道,“果然是才子配佳人,缘分天注定啊!”
沈韵冷冷地笑了。
哪有什么机缘巧合,全都是精心设计。
......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腥臭味铺天盖地,依稀可闻“滴答滴答”之声,却无法分辨究竟是水珠还是血珠溅落于地。
哗然间,冷硬的铁门被推开,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幽暗牢房中,笼罩在正中央阶下囚的身上。阴影中,发丝凌乱不堪的男人抬起倦意冷淡的目光,迎着亮处,眯眼看向来人。
见是沈韵,他勉强一笑:“怎么,舍不得我?”
沈韵不理睬他的戏谑,目光触及到他的遍体鳞伤与狼狈不堪,仿佛被烫到般,不禁狠狠一颤。他蹙起眉,语气不觉柔和几分:“你何苦呢?”
林抒面上泛笑,很是坦然:“不这样,又怎能解你心头之恨?”
沈韵一僵,收敛了柔和,冷声道:“告诉我解药在哪,我放你出去,以后你就可以一直过富足的日子了。”
“富足日子?”林抒笑出声,“我林抒当过百官之首,什么风景都见过了。”他温柔地弯起眼睛看他:“其实是活是死都无所谓,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著?”沈韵被他折磨得一丝脾气也无,满心满眼只剩疑惑。
林抒不语。
沈韵真是恨透了他在这装聋作哑!他伸手揪过林抒的衣领,力度之大,甚至连囚着林抒的铁链也呲呲作响,他逼问道:“别跟个哑巴一样,告诉我为什么!”林抒黯然地偏过头去,避开他愤怒灼热的眼神。
片刻,沈韵泄气般地松开他,深吸一口气道:“前几日,孙武来求过我,让我饶你一命。既然你不肯说出解药的下落,那么我就去问他,孙武为了救你,恐怕是很乐意告诉我的,就算问不到,孙武常年跟在你身边,恐怕对我们的事情一清二楚。就算他守口如瓶,我也可以去问养父母探寻我过去的事。但我希望由你来告诉我。”话毕,二人久久陷入沉默。
倏然,林抒大概是被他问得绝望,望着他无奈而无助地笑了:“你去问他也没用。”
沈韵抬眸,对上林抒深黯的眼睛,他已然分不出那双眼睛里饱含的到底是喜是悲。恍惚中,他竟觉得那目光所透出的情绪,恰似一只金丝雀呆在开着的牢笼里沉思到底该不该飞出去。
“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不知道解药在哪。”林抒缓缓道出的话语,一时让沈韵懵住了。
他怪异地看林抒:“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夺走你记忆的药是什么来头,我只知道它能让你活下去。”林抒虚脱一般,倚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沈韵心神俱疲:“既然你不知道解药是什么,为什么还要阻止我找它?”
“因为不是我阻止你找。”林抒惨淡一笑,“是你自己不想要。”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沈韵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一段连你本人都厌弃的记忆,我为什么要让你回忆起来?”林抒垂下眼,敛去万千情绪。
沈韵呼吸一滞,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狱。
待铁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带起了地面的颤动后,沈韵恍若清醒一般,又折回来,将钱袋子塞进门口狱卒长的手里。
“对他好点。”沈韵握拳,用尽全力想将一切情绪克制下去。
狱卒长慌忙点头,刚准备附和几句,却见面前的人走得匆忙,转眼都只剩个背影了。
往后几日,沈韵脑子里便只剩下林抒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
“徐大人。”
沈韵本在翻着公文,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瞧,是安正。见他果然没辞官,心里终于有些许宽慰,可想到如今二人形同陌路,不由得五味杂陈。
如果时光会倒流,他一定会选择落榜。然后,他再也不用陷入这个怪泥潭。
正想着,周珍忽然对他道:“王爷,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韵揉揉太阳穴:“没睡好。”
周珍呷一口茶,说道:“确实,现在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老夫脸上都多了一条皱纹。”
沈韵笑着摇摇头。
......
世事纷扰,公文总是堆积不减。自那日后,沈韵便不知如何与林抒正面相对,偶尔忍不住去探望,也总是站在冰冷的铁门外就此却步。
眨眼间便到半个月后,青黎族的女皇阿诺娅带着她的夫君蒋苌泽进京朝拜。赵允珩特地命人准备了晚宴专门招待好友与贵客。
宴席间,舞女歌姬如流水,一曲唱毕一曲起。耳畔是鼓乐齐鸣,眼前是歌舞升平,鼻间是芬芳馥郁。众乐齐奏,响彻霄汉,置身其间,一时竟分不清天上人间。
沈韵于席间坐了一会儿,在曼妙舞女们跳到**时分,跟着身边一个官员悄悄出了承香殿。不同的是,那人是为了处理急事,而他只是出来透气。
夜间凉风习习,沈韵清醒不少,正打算回殿中,转身忽然看见一美人身着华服正站在他身后。定睛一看,竟是阿诺娅。
几年未见,青黎族的公主如今褪去往昔的青涩懵懂,无论身段还是神情都显得相当成熟稳重,只是她眼里的欲言又止,让沈韵多留意了几分。
礼貌地称呼一声,沈韵侧身打算离开,阿诺娅却急急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惊得沈韵扫她一眼,阿诺娅这才收回手。
“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有些焦灼。
沈韵见四下无人,又不好扫她面子,无奈道:“这里怕是不方便。”
阿诺娅立刻道:“明日未时初,我在茗玉阁等你。”
沈韵心下起疑,正想再问一句,突然一道冷硬声音由远及近插入其中。
“你们在这叙旧吗?”
闻声,阿诺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沈韵不明所以地扫蒋苌泽一眼,见他笑不及眼,一时摸不着头脑。蒋苌泽刚走上前,阿诺娅勉强地冲沈韵一笑,扭头便要走。
蒋苌泽也不知怎的,竟一把拽住阿诺娅的手腕,道:“何必走得这样急?与沈兄多年不见,不如多聊几句?”
沈韵也不知道这小两口在闹什么,正愁无法脱身,恰来了个太监找蒋苌泽进去。见他走了,阿诺娅骤然开口:“沈大哥,你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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