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错愕一阵,之后目光幽深看向明鹭,把矛头转移到她身上:“好歹毒的恶妇!银子拿到哪里去了!”
讨债的三人齐齐看向她。
明鹭缓缓与老妇人对视。
这样的污蔑该是令人厌恶的,然而明鹭似乎对此迟钝,她脸上无波无澜,只淡淡说:“兄长什么时候有钱去赌坊了?”
一句便已经知晓真相。
刘家的钱平常都在刘老妇人手里,刘进这钱不是她老娘那里偷来的,又会是哪里来?
老妇人顿时瞪着眼睛失声痛哭。
刘进忙拖着身体求饶,要以房屋抵押。
这破烂土坯房三人哪里看上眼。
六只眼睛一扫院子,目光溜在了明鹭身上。
人是瘦了点,模样还不错。
高个子指着明鹭:“没钱,就拿人来抵。”
刘老妇人和刘进皆是惊惧,但一想这也是个出路,暗自舒了口气,面上却又不能露了底,只闭口忍着。见两人装哑巴,大嫂也闭了嘴。
明鹭看着他们三人像缩脖子的鹌鹑一个挨着一个蹲在地上,裤腿鞋面上沾满了烂泥。她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紧了紧手中的棍子,抬头,撩起眼皮,淡淡地看向闯入的三人。
如此境遇下还不逃不哭,面无畏惧。
三人吃不准这人到底是傻还是真的不怕,犹犹豫豫地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像出笼捕食的野兽一拥而上。
明鹭不退反进,背后棍棒正要迎面而下,一顶绸伞飘然遮在头顶,同时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将她往后一揽,挡在了身前。
湿润的雨雾中,一屡墨染般的头发从她唇边擦过。往上瞧去,对上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睛。眼眸是纯粹的黑,细长下垂的眼尾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魅惑和不羁,沉沉地望过来看着明鹭,像是有一股极力压抑的情绪被锁在深海的暗流中。
男人一手稳稳撑着伞,另一手伸手敏捷,手中绸面的象牙扇开合几下就把三人掀在了地上。
出手间,陆机的眼神一直没离开眼前的人,像是经年离别一朝重逢,要把之前错过的都补回来。
明鹭从没触碰过这样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心跳漏了半拍。但也只有一瞬,眨眼间她又恢复无波无澜的沉静。
陆机横起一脚正中再次冲上来的打手,又在对方的腿上扫过,打手面朝下倒地,他乘势踩住对方的肩背,死死压制。
明鹭的面色依然没有起伏。
陆机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调整了情绪,做了个手势,殷切地问:“姑娘没事吧?”
瞧着顶在额头上的兔耳手势,明鹭一阵莫名其妙:“你头上有事?”
陆机张嘴,神情有些失望。
她全然忘了。
不过无妨,横竖人已经找到。
陆机尴尬地挠挠头发只当头皮痒,对着三个滚了一身泥浆的人沉声道:“我看谁敢动她!”
高个子见势不妙,脸上横肉堆叠成一抹散架似的笑意:“公子怕是误会。”他抖了抖手中那张欠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实在是她家人拿不出银两,我们也只好勉为其难拿人抵债,好去交差。”
陆机的目光沉沉扫过。
院子另一头三人紧紧缩在一起。
好手好脚的,眼睁睁看着她被抢,这也算家人?
“我不同意。”他说。
众人惊诧,明鹭也不禁抬头,见他微仰下巴,昂着脑袋,在淡薄的雨雾中修身长立。
不容拒绝。
高个子:“不知公子是什么人?小娘子自家的事,外人恐怕不好插手。”
“自然是自己人。”
陆机从胸口掏出一只蓝绸袋子,又从袋子里摸出一颗耳坠,端在掌心,靠近明鹭身旁轻声问:“是你的吧?”
离别时刘福向她讨的贴身物品。
明鹭一眼认出,拿在手里。
“刘福是我大哥,我们在战场上结拜为兄弟。”陆机瞧着明鹭脸色开口,心想这也算得是自己人,接着说,“义兄临死前托我给他的,他的夫人。”
陆机靠近一步,声音又轻柔了几分:“我答应他会照顾你一辈子。”
是个靠山啊!
刘家三人已面露喜色。
明鹭静静听完,垂头体会了半晌,也尝不出突然蹦出靠山来的激动。
胖子见机行事,笑说:“公子既是家里人,您不如为小娘子解了围。”
“庞风,拿钱!”庞风正是在这个时候喘着气跑进院子的。脚跟还没站稳,就见自家主人伸着手要钱。
庞风:“……”
真是败家。
战场上立了功,皇上封赏的职位不领,偏要跑到润州这么偏僻的清水县来。
他嘀咕几句不情不愿掏着银子。
院子的那头有人动了。
明鹭瞥见刘进抻着脖子满眼欣喜。她缓缓眨了眼睛,说:“不要银子。”
刘进的脸猛然变了。
只听陆机温声到:“那你要什么?”
明鹭眉眼冷峻:“你愿意帮?”
陆机直直望着明鹭,四目相对,他说:“愿意。”
明鹭:“打。”
这人!
陆机看着眼前人,嘴角却是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他笑的时候薄唇微翘,游离出一抹不动声色的魅惑。而对着明鹭,他眉眼下弯,无端多了几分宠溺。
他说:“好。”
陆机把伞交给明鹭,不要她动手,主仆两人把三人按在地上擦着泥地,避开要害,尽挑痛处下手。一时鬼哭狼嚎,惊得刘家三人目瞪口呆,大开眼界,连棚屋里的鸡鸭鹅也伸长了脖子瞪着豆大的眼睛瞧着。
片刻,三人抱头缩脚在泥地里打滚,痛得求饶的力气也没有,只有呜呜呻吟。
明鹭:“滚吧。”
陆机和庞风收了手。陆机走到明鹭身旁接过伞。
三人像一条条变了形的软布从地上扭站起来一步一拐往外去。
明鹭想到了什么,又说:“回来。”
三人顿时像是被雷击中僵在原地,一想到方才那一顿,忽然像身后追着一只恶狼,拼命往外挪。
陆机睨着眼:“她说回来,没听见?”
三人只好停了步子,脸上都快哭了。
明鹭走上几步,陆机撑伞跟上几步。
她说:“欠条。”
她接过条子不疾不徐撕碎,声音依然平静清冷:“日后刘进再进赌坊,他所欠下的银子便如这条子。”说完她随手一抛无数碎屑飘入泥地里。
三人肉痛得脸上几乎要抽筋,一瞅她身边人,撑伞翩翩玉立,脸上三分笑意,随意摇着扇子,分明是风流纨绔。而那凤眼眼尾微垂,看似轻描淡写地扫过来,实则有如一把薄刃,杀意凛凛。
无法,打不过。几人捣头称是,灰头土脸逃出院子。
院子原本破旧,一翻打杂后更是七横八落。
不如接回自己府上看起来,这样也没人敢打她主意。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替已故的义兄照顾家里人,也并非不妥。
心里如此思忖,陆机也如此开口:“姑娘家中遭此破坏也不便再住了。”
庞风瞧见自家主子恬不知耻地称结拜大哥的妻子为姑娘,差点把自己绊倒。还没缓过神,又听到自家主子说:“不如到我府上住。”
竟还要把人拐回家!
庞风转过头,觉着没脸再瞧。
只听明鹭平淡回答:“多谢方才出手,其他不必。”
虽然刘家婆母和兄长不是什么好人,嫂子又是靠不住的,但谁家没有难念的经,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明鹭并不抱怨如今的处境,只想安安当当地过日子。
她直接回绝了眼前这人的好意。
刘家三人见着这样一棵大树,更何况一看就知道是个家境不错的公子,自然是要谄媚巴结的。
刘进此时已起身满脸堆笑向陆机,想给贵人留个好印象。不料正对上陆机冰冷的眼,像看死人般滑过。他瑟缩了下,直觉那人厌恶自己,他分明只是对着明鹭一人好,其他人根本捞不着好处,不禁心中怒火暗烧。
陆机仍然站在院中,没有离开的意思。
明鹭脸色是一贯的冷峻:“还有事?”
这人,连个名姓也不问自己。
陆机撇嘴道:“姑娘还没问我是谁。”
明鹭:“是我夫君的义弟,你方才说过了。”
陆机略带幽怨:“不是这个,是我的名和姓。”
不等明鹭再说,陆机已经自报家门:“我姓陆,家里排行老七,姑娘可以叫我陆七。”
明鹭:“路兄弟,院子小,人多了挤。”说完就去收拾院子,显然不再留他。
陆机:“……”
不是说了是陆七,还是要以兄弟相称。
陆七转了转手中的伞柄,有些不悦。
陆机:“姑娘叫什么?”
明鹭:“江明鹭。”
江明鹭,陆机在心里默念一遍,原本撇下的嘴角缓缓平展。
住址已经摸到,人名也问清楚,常来就是。想到这里,陆机脸上肉眼可见地浮上笑容,规规矩矩行礼告别,翩翩然离开。
夜里雨停了,无星无月的夜空清冷空寂。
明鹭歪歪扭扭地绣了几针针线,实在熬不住这样细致的活,只好作罢,正要入睡,嫂子敲上了门。
女人打散了半边头发遮脸,一手端着一碗红糖水,一手是一盘糕点,正散发腾腾香气。她进了屋,说是替自己丈夫来赔罪,说到动情处还抹起了眼泪。
明鹭只不动声色地听着。真不真心她一眼便知,那碗红糖水和糕点她也不会吃,不过嫂子定然又被刘进打了,半边脸颊用手遮着还是肿的老高。
她出手打过刘进,但人还没碰着,大嫂就挡在中间。她说世上哪有女子反手打男子的,更何况他是个读书人,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若是有了功名如何在同僚中抬起头。
明鹭当时无言以对。
嫂子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后抬头抹着泪让明鹭都是一家人别计较。明鹭平声说:“过去的事就此揭过,下次我绝不原谅。你回吧。”
临走时嫂子硬是把东西留在房间里,明鹭懒得再理,于是熄灯上床。
不知过了多久,明鹭感觉有人摸进了房间,站在床沿。她蓦的睁眼,把床边的人吓得往后一跳。
刘进料定她不会吃自己女人送来的东西,于是把迷药下在散发热气的糕点里,随着呼吸钻入肺腑。
怎的没起效?
刘进抚着胸口心神不定。但随即发现明鹭有气无力地按压脑袋,显然有些昏沉,便大了胆子要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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