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云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看着脚下缩小的城市景观，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撞击着。
两点五十九分，江珩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他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外面是黑色的休闲外套，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许沉稳随性，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存在。他目光扫过全场，轻易就定位了我，然后迈步走了过来，步伐从容。
他在我对面坐下，服务生立刻上前，他只要了一杯冰水。
“说吧。”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我们只是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会谈。
我握紧了微烫的咖啡杯，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决定不绕圈子：“你为什么要帮我？在瀚海，还有……之前那些。”
江珩端起冰水，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杯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帮你？林晚，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些资料，那些‘恰好’出现的书，还有你让助理给我的修改意见……”我列举着，“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在艺术中心站稳脚跟，更好地扮演你需要的角色？”
“角色？”他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现在是什么角色？疯狂前女友？还是……艺术评论员林晚？”
我被他问得一窒。
“我只是在确保，我投入了时间和资源的‘项目’，能够持续产生符合预期的价值。”他语气平淡，像在评估一份商业计划书，“你在瀚海的表现，无论是主动争取，还是被动接受，客观上，都在提升你自身的‘估值’。这对于我们未来的‘合作’，没有坏处。”
又是“项目”，又是“估值”。他总能轻易地将所有事情，都纳入他那套冷酷的利益计算体系。
“未来的合作？”我捕捉到他话里的这个词，心猛地一沉，“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江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眼神显得有些悠远，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辰和苏晴，”他忽然将话题跳了回去，声音低沉了几分，“他们申请了MSRA的联合驻留项目。”
我愣了一下。MSRA，我知道，是欧洲一个顶级的艺术研究机构，门槛极高，驻留期长达一年。
“所以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他们下个月出发。”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眼神深邃，“离开这里，一年。”
我怔住了。
江辰和苏晴，要走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一个全新的环境，开始没有我（也没有江珩）打扰的新生活？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释然，有失落，有空虚，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仿佛被抛下的恐慌。
“这……这不是正好如你所愿吗？”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们离开了，你的‘教训’目的也达到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可以结束了吧？”
“结束？”江珩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掠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冷香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林晚，”他看着我，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你觉得，在我身上，下了注，是你说想离场，就能轻易离场的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走了，游戏就结束了吗？”他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疏离，眼神却锐利如刀，“还是说，你觉得，在我这里，你已经没有别的‘价值’了？”
价值……
我看着他冰冷而英俊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算计，忽然间，之前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并且变得无比清晰。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许久的问题：
“江珩，你做这一切，逼我，帮我，到底是为了打磨江辰，还是……”
我顿了顿，心脏狂跳，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为了把我，留在你身边？”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整个咖啡厅仿佛都安静了。窗外的云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江珩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声的、激烈的对峙。
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碎裂开来，又重组，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幽暗难辨的神色。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想要移开视线。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默认的讯号。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但他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留下最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林晚，有时候，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留恋。
我独自坐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咖啡厅门口的背影，手里捧着的咖啡早已冰凉。
窗外，阳光正好，云朵依旧在缓缓飘动。
可我的世界，却因为刚才那句没有答案的问话，和他那个近乎默认的沉默，再次天翻地覆。
所以……真的是这样吗？
这场始于报复和金钱的荒诞游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悄然变了质。
而我，好像……真的再也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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