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枚创可贴，像一枚小小的封印，贴住了细微的伤口，却封不住其下汹涌的暗流。
自那日后，林西明显变得更加沉默，甚至刻意回避着与江楠的独处。她总是埋首于更多的劳作，擦拭本已光洁的柜台，修剪已然整齐的盆栽，仿佛想用身体的疲累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江楠将她的躲闪看在眼里，心中却奇异地并未感到挫败。那日林西仓惶抽手时耳根的绯红，和那双眼中来不及掩饰的震动，像被定格的画面，反复在她脑中回放。那不是拒绝，而是不知所措。
她决定不再等待。守夜人习惯了黑暗，她需要主动为她拾起一束光。
契机很快到来。江楠在整理建筑资料时，需要查询本地一本关于传统民居营造技艺的老旧专著，问遍镇上书店和图书馆都无所获。她想起张婶曾说林西外婆留下不少旧书。
晚饭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我记得张婶说，阿婆以前收藏了不少老书？不知道有没有关于本地老房子建造方面的？”
林西正低头吃饭，闻言筷子顿了顿，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有一些。在阁楼。”
“我能……去看看吗？”江楠问得小心，眼里却带着清澈的期待。
林西沉默了片刻。阁楼是她最私密的空间，藏着所有不愿示人的过去。但看着江楠的眼睛，那句拒绝竟无法说出口。她最终放下碗筷，站起身：“跟我来。”
通往阁楼的木楼梯狭窄而昏暗，充满尘封的气息。林西打开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方天地。
这里堆满了旧物，却井然有序。江楠一眼就看到墙角那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垒满了泛黄的书籍。她走过去，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几本专著，如获至宝。
但她的目光，却被书架旁一个敞开的旧木箱吸引。
箱子里并非书籍，而是一些零散的物件：一只掉了漆的旧铁皮盒、几卷用麻绳捆扎的图纸、一把断了线的旧木梭、还有……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素面笔记本。
林西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箱子，她快步上前，想将箱盖合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江楠已经看到了。
她的目光凝固在那本素面笔记本上。笔记本的侧面，因为经常翻看，已经微微泛黑磨损。而露出的某一页页角，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飞扬的字迹——是当年她写给林西的无数封信中的某一封，竟然被小心地裁剪下来，贴在了笔记本里。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西。
林西的动作僵在原地，合拢箱盖的手停在半空。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血色尽褪，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所有隐藏最深的秘密被骤然曝于光下，无处遁形。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巨大的恐慌、羞耻，还有一丝……绝望。
她以为江楠会追问，会嘲笑，会怜悯。
但江楠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林西几秒，然后，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她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翻动那本日记，而是轻轻握住了林西那只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将林西冰凉的手指轻轻包裹，然后缓缓按下，帮助她，一起将那个沉重的箱盖，合上了。
“书我找到了。”江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满室的尘埃和眼前人脆弱的神经，“我们下去吧。”
她没有再看那个箱子一眼，仿佛那里面藏着的，只是最寻常的旧物。
林西怔怔地被她牵着手，走下狭窄的楼梯。直到重回明亮的楼下，江楠才自然松开了手。
那温暖的触感一离开，林西才像是骤然回神，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起伏。
江楠没有打扰她，只是抱着那几本找到的书，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为刚才看到的景象，也为林西那巨大的反应而心疼。
她明白了。林西并非冷漠，她只是把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地、笨拙地藏了起来，藏在那盏沉默的躯壳之下，独自拾取，独自珍藏，从未奢望过能被第二个人看见。
当晚深夜，万籁俱寂。
江楠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林西。她换上了睡衣，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就像多年前无数个夜晚，她总是这样照顾熬夜画图的她。
她的眼睛还有些微红，但目光不再躲闪。她将牛奶递给江楠，声音低哑，却清晰：
“那本笔记里……不全是你。”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还有外婆的菜谱，修东西的笔记，……和一些别的。”
这是在解释，更是在笨拙地、尝试着向她打开一条缝隙。
江楠接过温热的牛奶，暖意从杯壁直达心底。她看着林西，温柔地笑了：“我知道。”
她知道，那本笔记里，是林西所有的世界。而她，曾是，或许依然是，那世界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林西看着她的笑容，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她没有再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她的背影不再是一片决绝的孤寂。
江楠端着牛奶回到房间，看着窗外古镇的灯火。她知道，那盏一直为过去而亮起的灯，终于，也为现在启了一条缝隙。
而她，这个归来的旅人，终于拾起了那束被珍藏已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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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拾梦与灯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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