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陷入了药物作用下的沉睡。
母亲回家去取换洗衣物和熬些稀饭,病房里暂时只剩下沈疏禾和规律的输液滴答声。
她正用湿毛巾小心擦拭父亲干裂的嘴唇,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沈疏禾以为是护士换药,头也没抬地应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脚步声却不同于护士的轻快利落,而是沉稳而略显迟疑。
沈疏禾下意识回头,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陈青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和一箱牛奶,身上还是那件深色大衣,但似乎比白天在收费处时多了一丝风尘仆仆。
“你……”沈疏禾慌忙站起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怎么来了?”
“刚好在附近见完客户,顺路过来看看叔叔。”
陈青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走进来,将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空着的一角,目光快速扫过病床上沉睡的老人和旁边挂着的好几袋药水。
“叔叔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刚睡着。”
沈疏禾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毛巾。
她完全没料到陈青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
这种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实实在在的关切,让她那颗被戴婉仪和现实折磨得麻木的心,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同时也让她更加窘迫。
陈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沉静,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观察和……尊重。
这反而让沈疏禾稍微自在了一些。
“阿姨呢?”陈青轻声问。
“回家拿东西了。”
“嗯。”陈青应了一声,视线转而落在沈疏禾身上。
沈疏禾穿着件旧的毛衣,头发随意挽着,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整个人像一根绷得太紧、随时会断的弦。
陈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输液泵细微的运行声。
过了一会儿,陈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叔叔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她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词句,继续道,“能教出你这样……优秀又坚韧的女儿,他很了不起。”
沈疏禾猛地抬头,撞上陈青的目光。
那双略下垂的杏眼里没有丝毫客套或敷衍,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认真。
优秀?坚韧?
这两个词像隔着遥远的时空,重重地撞在她心上。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词用在自己身上,甚至早已忘了自己或许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品质。
在戴婉仪日复一日的否定和操控下,在生活的重压下,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无能和平庸。
鼻子猛地一酸,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喉咙哽得说不出一个字。
陈青似乎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她只是把自己观察到的事实说了出来。
见她如此,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医生怎么说?后续治疗周期大概多久?”
沈疏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陈青听得很仔细,偶尔点点头,提出一两个非常关键且实际的问题,都是关于并发症护理和康复注意事项的,显示出她高效的思维模式和务实的关心。
又坐了一会儿,陈青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还有点事,不打扰叔叔休息了。”
沈疏禾连忙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你留着照顾叔叔。”
“送到电梯口。”
沈疏禾坚持道,她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内心的翻江倒海,也需要为那五千块钱说点什么。
陈青看了她一眼,没再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穿过安静的走廊。
傍晚的医院走廊,光线昏暗,人影稀疏,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并排站在电梯口,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像病房里那般带着探视的郑重,而是萦绕着一种微妙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张力。
沈疏禾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终于鼓足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那笔钱……我会尽快还你。”
陈青侧头看她,电梯灯冰冷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
“不急。”她的回答和白天一样,“我说了,是周转。”
电梯到了,“叮”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陈青却没有立刻走进去。
她转过身,面对着沈疏禾,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忽然问了一句: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像在她心里埋藏了很久。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直白得让沈疏禾无处躲藏。
沈疏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
万千情绪涌上喉咙口——委屈、疲惫、不堪、茫然……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言不由衷的:“还……还行。”
陈青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那双总是冷静分析一切的杏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叹息的情绪。
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后来……零星听过一点你的消息。”陈青的声音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听说你也在B市,做设计。”
沈疏禾猛地抬眼,惊讶地看着她。
她从未想过,陈青会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陈青似乎看穿了她的惊讶,语气依旧平淡:“大学校友录和后来的行业活动名录,偶尔能看到名字。”
只是看到名字。
没有更多了。
但这就足够了。
足够表明,她并非完全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无踪。
电梯门因为等待过久,开始发出提示音。
陈青迈步走进电梯,转身按下楼层键。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她看着站在门外、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沈疏禾,最后说了一句:
“钱的事不用有压力。”
“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她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提供一种备选的解决方案。
电梯门彻底关上,不锈钢门映出沈疏禾模糊而怔忪的脸。
她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陈青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
那不仅仅是一句客套。
她了解陈青,她从不说不必要的话。
那是一个承诺。
一个清晰、冷静,却带着某种力量的承诺。
沈疏禾慢慢转过身,走回充满药水味的病房走廊。
脚步依旧沉重,心里的迷雾却仿佛被那道理性而清晰的身影,劈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光漏下来。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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