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禾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小口小口地喂父亲喝温水。
看到沈疏禾进来，母亲低声问：“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嗯，一个...高中同学，听说爸病了，顺路来看看。”
沈疏禾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妈，我来吧，你歇会儿。”
母亲没有坚持，疲惫地坐到一旁的陪护椅上，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果篮和牛奶，微微愣了一下：“你这同学...太客气了。
这牛奶是进口的，不便宜吧？水果看着也好。你怎么没留人家多坐会儿？”
“她还有事，就走了。”
沈疏禾含糊地应着，小心地将勺子递到父亲嘴边。
父亲意识似乎清醒了些，配合地喝了几口。
母亲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沈疏禾说：“难得了...现在还记得来看看的，都是有心人。你这同学，是做什么的？看着挺稳重一孩子。”
“她...”沈疏禾的手顿了顿，“搞科研的，工程师。”
“哦，怪不得，一看就是那种靠谱的好孩子。”
母亲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又感慨了一句，“跟你一样，都是踏实孩子。”
沈疏禾的心像被轻轻刺了一下。
踏实？
她的人生早已和这个词背道而驰。
喂完水，安顿父亲重新睡下，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母亲也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沈疏禾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微信。
那个沉寂了数年、只有一条冰冷拒绝信息的对话框，依然停留在最底端。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陈青的名片，头像是一张抽象的几何结构图，朋友圈一片空白，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她的指尖悬在“添加到通讯录”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说什么呢？
谢谢？
已经说过了。
钱我会尽快还？
也说了。
然后呢？
巨大的鸿沟依然横亘在那里。
这些年的经历，戴婉仪带来的混乱和阴影，家庭的拖累，都让她无法轻易地将那个穿着校服、会偷偷描摹齿轮结构的自己，与现在这个陈青联系起来。
她退出微信，打开了一个接单的画图APP。
后台有几条未读消息，是之前一个合作过的中间商发来的。
“疏禾，在吗？有个急单，企业宣传册内页插画，量不大但很急，后天就要。价格我尽量帮你谈高了一点，能接吗？”
后面附带了具体要求和一个压缩包。
若是平时，沈疏禾可能会犹豫，因为时间太紧，而且她还在医院。
但此刻，看着那条消息，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复：
“可以接。要求我看了，没问题。今晚我先出线稿小样给您。”
回复完，她立刻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数位板和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就在病房角落的小茶几上争分夺秒地画了起来。
笔尖在板子上快速划过的声音，成了病房里新的背景音。
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而疲惫的脸上，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久违的、掌控节奏的感觉。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能力换来的报酬。
虽然微薄，虽然辛苦，但每一分都干干净净，能让她在陈青面前，稍微挺直一点腰板。
她画得很投入，甚至暂时忘记了疲惫和焦虑。
直到脖子酸痛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母亲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妈，吵到你了？”沈疏禾有些歉意。
母亲摇摇头：“没有。就是...看你这么辛苦...”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是爸妈没用，拖累你了...”
“妈，别这么说。”
沈疏禾打断她，合上电脑，“这是我该做的。而且，我喜欢画画，能靠这个赚钱，挺好的。”
她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抱住她瘦削的肩膀：“会好起来的，爸会好起来，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像是在安慰母亲，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夜深了，母亲被她劝回家休息了。
沈疏禾独自守着父亲，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勾勒线条。
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戴婉仪发来的微信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们出租屋的客厅，更加狼藉，几个空酒瓶倒在地上，而那幅戴婉仪视若珍宝、打了许久草稿的画作，被用红色的颜料泼溅得面目全非，像一个狰狞的伤口。
图片下面，跟着一条语音消息。
沈疏禾点开，戴婉仪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醉醺醺的、歇斯底里的哭腔和冷笑，背景里还有嘈杂的音乐声：
“沈疏禾......你看啊......你走了......我的画也死了......都死了......你满意了吗？你不是最会收拾烂摊子吗？你回来啊......你回来给我把它弄干净！你听见没有！”
沈疏禾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条语音，甚至没有回复的**。
她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反扣在桌上。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重新拿起笔，继续画她的线稿。
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照不进病房的角落。
但在这片冰冷的寂静和遥远的疯狂之间，沈疏禾第一次感觉到，某种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正在废墟之下，艰难地破土而出。
而另一边，陈青坐在书房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机械图纸，但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只有一条系统提示的对话框，看了很久。
最终，她退出来，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肺炎并发症术后护理注意事项”，认真浏览起来。
夜还很长。
两条分离已久的线，在一次意外的碰撞后，似乎并未再次远离，反而以一种沉默而缓慢的方式，开始重新试探着彼此靠近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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