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公司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气密声。
沈疏禾站在高耸的写字楼大堂里,微微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心跳逐渐从高频鼓点回归正常节奏。
刚才的比稿会议耗尽了她全部心神。
这是她独立后接到的第一个大型项目——为一家新兴科技公司设计全套品牌视觉系统。
对方团队专业且挑剔,问题尖锐直接。
没有戴婉仪在旁边高谈阔论地“镇场子”,她只能依靠自己准备充足的方案和尽可能清晰的表述。
手心还有些潮,但她紧紧握着平板电脑,指尖感受到金属外壳冰凉的坚实感。
“沈小姐,你的方案很特别,尤其是对‘负空间’和几何美感的运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后续细节,我们的市场总监会再与您详谈。”
对方负责人最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成了。
至少,第一步成了。
她走到大堂一侧的休息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急需平复一下过度紧张的神经。
从包里拿出水瓶喝了一口,她才开始有闲暇注意到周围环境。
这座位于城市新区的科技园规划得极好,窗外是绿意盎然的庭院,室内空间明亮开阔,充斥着一种冷静而高效的气息。
很像……某个人的气质。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地图APP,搜索了一下“机械设计研究院”的位置。
果然,就在隔壁那栋造型颇具未来感的大楼。
鬼使神差地,几乎没经过太多思考,她点开了那个备注为“陈青”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她转账还款后,对方那句简短的“收到”和紧随其后的问候。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见客户,她穿上了最正式的一套西装外套和西裤,虽然料子普通,但熨烫平整,头发也利落地挽起。还算得体。
她抿了抿唇,开始打字:
沈疏禾:忙吗?我刚在你公司附近开完会。如果方便的话,想谢谢你上次的帮忙,一起吃个晚饭?
点击发送。
心脏似乎又提到了嗓子眼,比刚才面对客户时更甚。
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腿上,不敢多看。
几乎没等到她开始后悔,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拿起手机。
陈青:好。我六点下班。你知道园区二期的“光合”咖啡厅吗?旁边有家简餐不错。
沈疏禾:知道!那我就在咖啡厅等你。
陈青:嗯。一会儿见。
干脆利落,一如她本人。
沈疏禾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
“光合”咖啡厅里,沈疏禾点了一杯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步履匆匆的下班人群。
六点过五分,她看到陈青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依旧是简单的衬衫加深色西裤,外面套了件卡其色风衣,步伐很快却不见慌乱。
她推门进来,目光扫视一圈,很快定位到沈疏禾,朝她走来。
“等很久了?”陈青在她对面坐下,将电脑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没有,我也刚到。”沈疏禾摇摇头。
“喝点什么吗?”
“不用,直接去吃饭吧。”陈青打量了她一眼,“会议顺利?”
“嗯,还算顺利。”沈疏禾拿起自己的东西,“是一个品牌视觉项目。”
“很好。”
陈青点点头,站起身,“走吧。”
餐厅就在旁边,环境清静。两人点了餐,短暂的沉默降临。
不再是医院里那种带着探病沉重的安静,也不是高中时那种懵懂紧张的安静,而是一种成年人之间,似乎需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始的微妙气氛。
最终还是沈疏禾先开了口,她握着水杯,指尖微微用力:“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跟你道谢。不止是医药费,还有那天你去医院……”
“举手之劳。”陈青打断她,语气平淡,“叔叔身体好透了?”
“好多了,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了。”
沈疏禾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时候……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青看着她,那双杏眼里目光沉静,没有怜悯,只是倾听。
“都会过去的。”
她说完,沉默了一下,像是犹豫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缓了一些,“你……后来给她看过吗?”
“什么?”沈疏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画。那些……‘负空间’。”陈青提示道,用了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暗号。
沈疏禾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没想到陈青还记得,记得那么久远的一件事,记得她当时困扰的问题,甚至记得她用的这个词。
“没有。”她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涩,“她……不喜欢这种风格。她觉得不够有‘冲击力’,不够‘疯狂’。”
陈青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评判标准,但她没有评价戴婉仪,只是说:“但她还是依赖你的技术,完成她的‘疯狂’。”
一句话,精准地概括了她们过去几年扭曲的共生关系。
沈疏禾讶异地抬头看她。
“我后来……查过一些你的作品。”
陈青端起水杯,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在一些设计平台上。你参与的项目,商业完成度很高。但偶尔有几个小作品,风格不一样,更安静,也更……”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更‘你’。”
沈疏禾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陈青会去主动搜索她的作品。
这种沉默的关注,比她预想中任何一种情况都更让她心潮翻涌。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你看到了?”
“嗯。”陈青点头,“画得很好。”
简单的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却有着千斤重。
不是因为客套,而是因为她知道,陈青的夸奖必然是基于冷静判断后的结论。
饭菜上来了,暂时打断了对话。
两人安静地吃了几口。
沈疏禾鼓足了勇气,觉得时机也许就是现在了。
她放下筷子,双手放在桌下,紧张地交握着。
“陈青。”
“嗯?”
“还有一件事……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沈疏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然,“高三那年,你发短信问我……要不要上同一所大学。我回复了你……很糟糕的话。”
陈青吃饭的动作顿住了,她也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沈疏禾,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惊讶,没有回避,仿佛一直在等这个答案。
“那时候,我家里……出了很大的事。”
沈疏禾艰难地开口,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情绪,“我爸爸……欠了巨额债务,人跑了,家里天天被追债。我妈差点崩溃……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未来一片漆黑。”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看陈青的眼睛:“我看到你的短信……你说希望我们上同一所大学。那个未来太好了,太光明了,光明到……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我一身污糟,家里一团乱麻,我拿什么……去和你站在同一个高度?”
“我当时……大概是害怕了,也自卑到了极点。”
她终于抬眼,看向陈青,眼圈微微发红,“所以我才说了那些话……说什么‘不是同一个世界’。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当时……推开了一切我觉得太好、太干净的东西。对不起。”
终于说出来了。
这句迟到了多年的道歉和解释,像一块巨石落地,震得她心口发麻,却也带来一种虚脱般的轻松。
陈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那双总是冷静分析一切的杏眼里,眸光微微闪动,像是终于解开了某个困扰她许久的谜题。
沉默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我猜到了。”
这次换沈疏禾惊讶了:“你……猜到了?”
“我见过戴婉仪了。”陈青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你请假之后。她情绪很激动,说了很多。虽然逻辑混乱,但提到了你家里有麻烦,并且……强烈警告我不要再去‘打扰’你,说我的存在对你是一种压力。”
她顿了顿,看着沈疏禾:“结合你后来的回复,我大概能推断出,你当时处境艰难,并且……可能因为我的联系,感到了不适。所以,我没有再回复。”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不是被她的冷漠伤害后失望离开,而是洞悉了她的窘迫和言不由衷后,选择了尊重和沉默的退开。
这种克制和理解,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沈疏禾想哭。
陈青沉默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在手中的杯子上,似乎在审视一个多年前的、不够完美的决定。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罕见的、近乎犹豫的语调。
“只是我现在回想,那个选择虽然理性,但或许……也是一种懦弱。”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沈疏禾,“我那时太习惯于非黑即白的逻辑,以为不打扰就是最好的方式。我没有追问下去的勇气,害怕我的追问真的会变成一种你无法承受的压力。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或许应该更坚持一点。”
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触碰到沈疏禾心底最酸涩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推开了对方,从未想过,那个在她眼中始终坚定、无所不能的陈青,竟然也会有为当年的“不作为”而感到懊悔的时刻。
“不,不是的……”沈疏禾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你不需要道歉。你当时的做法没有错,那种情况下,任何的追问可能真的只会让我更想躲起来……谢谢你当时,选择了让我觉得最安全的方式。”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抛弃在黑暗里的人,却不知道,那个她仰望的人,曾默默地在她的世界边缘停留过,看懂了她的狼狈,为了守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而选择安静离开,甚至多年后,还会为此感到一丝歉意。
心结解开,沉重的过往仿佛被窗外的夜风吹散了不少。
沈疏禾忽然觉得,一直压在她心上的某块关于“陈青”的巨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共鸣。
“不过,”陈青听到她的话,神情稍霁,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动作自然,“现在能听到你亲口说出来,很好。”
她抬眼看向沈疏禾,目光里似乎有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笑意: “也谢谢你告诉我。还有,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走得很好。”
沈疏禾看着她,也慢慢地、真切地笑了起来。
那是卸下重负后,轻松而明亮的笑容。
“嗯。”她用力点头,“我也觉得……我好像,终于走在自己的路上了。”
窗外,科技园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星辰落入凡间。
窗内,两个错过了许久的灵魂,终于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以一种更成熟、更坦诚的方式,重新看见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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