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有气无力地拖着长音，高二下午的阳光白得晃眼，将教室里的粉笔灰尘照得无所遁形。
“一会儿老师问起你就说我生理期来了，在教室休息，别忘了！”姜可昕笑着拍了拍准备起身下楼去上体育课的沈疏禾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小小的狡黠。
沈疏禾无奈的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替好友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知道啦。总这样逃课，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她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姜可昕满不在乎地歪了歪脑袋，耳边的碎发随之晃动：“发现了就发现了吧，那我还不是少上了几节课，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呢。”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何况现在已经高二了，真不知道那体育课跑圈有什么好上的，要是成绩再提不上去，我爸回家可不会放过我。”说罢，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些，转而用一种毫不掩饰的羡慕盯着沈疏禾：“真羡慕你啊……马上就要去美术集训了，不用和我们一样，被关在这个破学校里没完没了地刷题。”
沈疏禾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封闭集训也同样感到忐忑，想说独自去陌生城市学画也许并没她想的那么轻松自在。但看着姜可昕脸上那点对于“逃离”的向往，那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最终，她只是抿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一丝即将脱离既定轨道的、微弱的轻盈感。
她轻轻推了姜可昕一下：“那你好好‘休息’，别真被巡堂的老师抓到了。我下去啦。”
操场上的哨声尖锐地响起，伴随着体育老师粗犷的喊话声。沈疏禾随着人流走下楼梯。自由活动时，她照例找了个树荫下的台阶坐着，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打球、闲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边缘。
是陈青。
她正从教学楼的后门走出来，没有和任何人结伴，独自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看起来像是竞赛题库之类的册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半透明的文件袋，里面似乎是复杂的几何图纸。她微微低着头，步伐很快，像是要赶去什么地方参加培训或讨论，神情专注而冷静，带着一种与周围嬉闹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
沈疏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个名字和那张模糊的脸，此刻终于对上了号——陈青。她其实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光荣榜上，在老师们啧啧称赞的谈话里，是“理科班那个很有天赋的女生”、“机器人比赛又拿奖了”。但那些都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直到那次公交车上短暂的指尖触碰，才让这个名字第一次有了温度，变成了一个会让她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的具体身影。
就在陈青快步经过时，她腋下的文件袋没夹稳，里面一张大幅的、画满了复杂机械结构图的纸张滑了出来，飘落到地上。
沈疏禾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张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严谨的线条、精密的零件和三视图，充斥着各种数据和英文符号，一看就知绝非普通高中生的作业，更像是某个高级别竞赛的作品。
陈青已经迅速折返回来，停在她面前。“谢谢。”她开口，声音和公交车上那次一样，清朗而简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匆忙。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图纸，确认没有沾染尘土，那份专注和在意，远超对待一件普通物品。
“没，没事。”沈疏禾连忙将图纸递还回去，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对方。这一次，指尖是温热的，带着阳光的温度。她看着那张复杂得令人惊叹的图纸，她鼓起勇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厉害……”
陈青接过图纸，小心地放回文件袋，这才抬眼正式地看向沈疏禾。那双略下垂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似乎是意外的情绪，随即抿着的薄唇微微松开了一个很小的弧度。“物理兴趣小组的作业。”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但并非不友好。“赶着去实验室。”
她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转身继续快步离开了。
沈疏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感觉刚才触碰过的指尖还有点发烫。
“喂！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姜可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溜了下来，突然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个快消失的背影，“咦？那不是三班的陈青吗？你认识？”
沈疏禾被吓了一跳，心跳得更快了，连忙收回目光：“不…不算认识。刚帮她捡了个东西。”
“哦——”姜可昕拉长了声音，狡黠地眨眨眼，“怪不得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大神级的人物啊，听说她搞的那个机器人项目特别牛，直接被大学老师看中了，保送估计都稳了。”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小插曲，“跟我们这种还在为期末考头疼的凡人可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疏禾推了她一下：“别瞎说。你怎么下来了？”
“别提了，老班突然回教室拿东西，吓死我了，还好我机灵趴桌上装死……”姜可昕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她的“惊险”经历。
沈疏禾听着，却有点心不在焉。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刚才碰过图纸的地方。
“赶着去实验室。” “物理兴趣小组的作业。” 姜可昕那句“跟我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和之前听过的种种传闻此刻交织在一起。
陈青的世界，是精确的图纸、是严谨的数据、是清晰的逻辑和明确的目标。那是她自己选择并凭借惊人天赋与努力一步步攀登的路。而这条路上闪耀的光芒，沈疏禾早已远远地仰望过多次，直到今天才真正被那光芒灼了一下眼睛。
而自己的呢？
沈疏禾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她去学美术，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一次“战略性转移”。高二分科前，父母看着她那不上不下的理科成绩和更不稳定的文科排名，忧心忡忡。是母亲拍板说：“疏禾小时候不是挺喜欢画两笔吗？不如去学艺术吧，文化课要求低一点，总算是个出路。”
于是她就来了。她并不讨厌画画，甚至能在长时间的静物素描中找到一种平静。但这和陈青那种带着灼热目的性的、充满创造力和智慧的投入完全不同。她的未来，更像是一次被家庭焦虑推着走的、前景模糊的迁徙。所谓对集训的“憧憬”底下，埋藏着的是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和对未知的惶惑。
可是，就在刚才，近距离地看着陈青和她的图纸，听着她简短却目标明确的话语，一种混杂着钦佩、羡慕、自卑和强烈吸引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
她钦佩那种才华，羡慕那种清晰的方向感，甚至羡慕那种可以全身心投入一件自己热爱并擅长之事的纯粹和力量。而那个汇聚了这一切特质的人，是陈青。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一种微妙的、雀跃又带着点酸涩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彻底冲散了下课铃响起时的喧闹。
她随着人流往回走，心里那片因为前途未卜而产生的迷茫迷雾，仿佛被那个清晰的、理性的、朝着自己选定方向坚定前进的背影，短暂地劈开了一道缝隙。
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的不只是遥远的羡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还未完全明晰的、因极度欣赏而衍生的怦然心动。
未来像一幅尚未着色的画布。但就在刚才，有一个背影，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冷静而锐利的笔触，在她的画布上，留下了第一道让她心跳失序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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