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淳没有看见翌日太阳的升起。
他甚至没有挺过午夜。
在旧年和新年交替的缝隙中，他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渡过了自己短暂又难受的一生。
琳琅站在房门外，看着余氏哭得死去活来。
她的哭声简直能把屋顶给掀了，琳琅猜想她日子过得也很憋屈。本来还有一丝丝的期盼，现在这个期盼终于到头了，变成了深沉浓黑的绝望。
她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余氏的嚎哭有些撕裂般的疯狂。
琳琅回了对门的院中安静等待。
珍珠悄悄出去打探，回来告诉琳琅，“三个姨娘，一个也没露面。奚姨娘就不用说了，连梁姨娘、屈姨娘都没来看一眼。你们猜她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大公子已经去了呢？”
除开琳琅，海棠和另外两个妈妈都在房里头，珍珠这话自然是问她们的。
严妈妈撇撇嘴道 ：“大夫人哭得那么大声，怎么可能不知道。后院那几个鸡贼的很，知道这会子过来只会讨骂，不如等到出丧时露个面就成了，左右着这位也是很难讨好。”
“是啊！”李妈妈跟着道：“小姐，你也学着点，差不多就成了。徐健淳已经没了，咱们做得再好也没用。”
她说着又叹气，“大年三十下的，本来就该吃好喝好，现下这事情给闹得，咱们也不能偷偷摸摸躲起来吃大鱼大肉，饮酒作乐啊！”
琳琅睇她一眼，“饮酒作乐你就别想了，吃饱还成。你去弄个暖锅子吧，切上几片羊肉，咱们图个吃饱就成了。”
李妈妈出了房门没多久又回来了，她凑近了琳琅低声回禀道：“奚姨娘派了个小丫鬟来传话，让您现在去她那里说有话同您说，还让咱们几个丫鬟婆子都一起过去呢！您看去还是不去！？”
琳琅对这种情况没有经验，大宅门里头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思量了片刻，她问两位妈妈，“去还是不去呢？我和奚姨娘也谈不上要好，到底进府没几日。为了这事特特去问蔡妈妈也不好，她是府里头的老人，还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又是个嘴碎的，不管有意无意说出去就麻烦了。这事不能问她，要不你们想想？”
李妈妈和严妈妈这些年一个在铺子里讨生活，一个在酒楼里帮工，两人侍候的都是同一个主子，要说外头的事还知晓些，深宅大院里的勾当却是半点不通。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打量了半天，还是严妈妈开的口，“您留在这里，万一大夫人喊您去侍候大公子，给他换衣裳擦身子的，您去也不去？奚姨娘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幺蛾子，最多就是想拉拢您。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琳琅一听有可能要侍候那个死人，立刻就站起身急道：“走走走，我们还是去奚姨娘那里比较好。”
主仆几人把屋里头要紧的东西锁好放在妥当的地方，掩上房门往外头走。刚走近院门，远远地就瞧见大夫人的管事婆子周妈妈往这边走来，
琳琅拉着她们几个迅速躲到了树后。
万幸周妈妈并没有踏进院中来，拐了个弯往前院去了。
长吁一口气，琳琅几个大踏步穿过院门，去了奚姨娘那里。
奚姨娘房门前站着个小丫鬟，见琳琅她们过来，抬手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又摆摆手示意她们跟上来。
一行人走过三进院中，到了四进院中。
奚姨娘带着三小姐，梁姨娘、屈姨娘和她们的庶姑娘站着门边。三小姐芝彤看见琳琅过来就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道：“今儿是大年三十，我们想去雪园吃饭！你请客！”
琳琅看着一帮女眷傻眼了。
她沉默了半响道：“这样不太好吧？”
芝彤上来摇她的胳膊，娇嗔道：“大夫人自己不想吃饭，还让老爷吩咐下来让我们用三天寒食，以示哀悼。这么冷的天，连口热饭都不让我们吃，是不是太过分了！平常日子就算了，这还是大年三十呢！谁家过年有我们这样可怜的，过得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咱们府里头有个角门，打开了就是你们雪园，你们那头无人拦着那想去就去喽！你放心出了事有我娘担着，绝不叫你为难。”
奚姨娘也道：“是啊！我担着。这回老爷和大夫人当真是过分了！各房的厨子都叫回了，要不是真的没法子，我们也不劳烦你。大过年的各房发几个冷饼子就咸菜，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我看是大夫人自己不好过，也不想我们几个好过。寻常人家嫡子去了，无非就是哭丧，大家轮着去烧烧纸钱，她什么都不做，偏生来这一出。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连冷饼子咸菜都没收到吧？”
“没收到！”琳琅也不是个怕事的，不就是去吃顿饭吗？她不信大夫人能把她们怎么着。
“走！”
“早去早回了。”
琳琅手一挥，一帮人呼啦啦地往前走。
进了雪园，李妈妈和严妈妈也不用主子吩咐，两人分道两边各自去办差。海棠和珍珠回到了雪园也很高兴，一个去跑热茶，一个去端糕饼果子。
琳琅把人请进了自己常住的院中。
芝彤进了屋好奇地东张西望，问道：“你这屋布置得冷清了些，虽有书画和花架但不像女子的闺房，倒像是男子的书房。我爹爹的书房，瞧着和你这里有几分像，就缺个梨花木的书桌了。再放上文房四宝，丢个画缸就更像了。”
琳琅道：“我就图个方便自在，这里原就是这样没怎么动过。姑娘家的闺房该是怎样的，回头去你那里瞧瞧。”
“好呀！”芝彤来拉她的衣袖，“房里头什么样？我能去瞧瞧吗？”
房里头重要的东西太多，琳琅不太想让芝彤进去看，幸好珍珠和海棠及时解围，端着热茶和糕饼进来了。琳琅就势说道：“先喝口热茶吃点东西，我和管家商量一下吃些什么好。”
她瞧见李管家在门口候着等回话了。
琳琅一走近了刚要开口，李管家就往外再走几步道：“小姐，我有要紧事，您跟我来。”
两人走到僻静的地方，李管家才严肃地问道：“小人听说大公子去了，这时辰您怎么有空回雪园，还带着这么多人一起回来？”
琳琅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李管家猛摇头急道：“您莫要被人当刀使了。这不光是吃什么的事儿，给国公爷知晓了，您就多了一个不懂事的罪名，回头再想从那个家里出来就麻烦了。我就去厨房，让她们快速做些吃食出来，您带着她们赶紧回去，莫要叫人抓了把柄。”
琳琅的好处是听得进劝。
匆匆忙忙上了菜，琳琅带着一众女眷在雪园用了饭就往回赶，半途上奚姨娘还问她明日的饭食怎么办，是送进府里头，还是她们再上雪园。
琳琅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直言道：“奚姨娘，咱们还是忍上几日，也就这几日，过了就好了。”
奚姨娘没想到她半途变卦，话头被噎住，一时竟不知该什么怼她。
大家分头回了屋，翌日国公府中请了道士来送丧，吚吚呜呜吹奏了一日，各种做法。白色的帷幔都挂了起来，府中下人们皆披麻戴孝。琳琅和她房里的下人都是一片素净。
过了头七，魏国公府的嫡长子被送进了郊外家庙，入土为安。
又过了三日，魏国公才放话说大家可以正常用饭了。
琳琅跟算盘上的算珠似的，叫人拨动着团团乱转的过了这几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好几次和徐俊枫擦肩而过。
徐俊枫三番二次，欲言又止。
他心里有许多的宽慰的话想和琳琅说，可在上下跪拜的当口，根本没机会说。
大年初九那日，琳琅去了大夫人那里，提出想回雪园一趟，家里头的事杂想回去看看。大夫人面色阴冷，看着尚未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好在也未为难琳琅，只说叫她当天去当天回，不要在那边过夜。
路这么近，雪园就在隔壁，琳琅也没觉得去去就回有哪里不对。况且她提前两日就让珍珠悄悄过去了一趟，告诉李管家她今日回去。
既然已经禀告了大夫人她今日回去，就没必要从角门走，正大光明地从大门出去更加妥当。琳琅留了李妈妈看守门户，自己带着海棠、珍珠和严妈妈去雪园。
从垂花门出来的时候，守门的小厮问琳琅要对牌查验。
琳琅的对牌是进府之前魏国公给的，查验的小厮见她的对牌是老爷的颇有几分诧异，但他胆子小没敢多问，低着头就把对牌还给了琳琅，放了她过去。
琳琅走出去几步，转回头来问他姓名，那小厮连连叉手行礼道：“小人原姓方，哪有什么大名，娘老子叫一声喜儿罢了。夫人您好走。”
“嗯。”琳琅随意应了一声，吩咐严妈妈，“一会儿从家里回来，拿些糕饼糖果给他。瞧着年纪还小，往后恐怕常会碰见，对他好些，我们进出也方便些。”
严妈妈笑道：“小姐最是大方了。”
从垂花门出来到大门口要经过练武场。
魏国公徐毅本是武将出身，对家里的男孩子教导也十分严厉。男孩子们身体康健，五岁起就搬到前院住，跟着武师练习骑射拳脚功夫。
除开五公子徐俊枫，家中还有三公子徐开达，八公子徐明豪。
这三人，分别是奚姨娘、梁姨娘所出。
琳琅走过练武场时，几位公子正在练习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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