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云休这话就像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般,初时不见波澜,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荡开的一圈圈涟漪。
他看到他的皇姐先是一愣,而后面上浮现出了几许茫然无措,好似在外迷路,不知如何归家的孩子一般。
娄华姝有些喜欢东瑾不假,她亦是觉得这喜欢没有什么好回避的,若对谁有意大大方方表达出来便是,她素来不是那种忸怩含蓄之人。
只是她却忘了,东瑾这般出众,又如此招人,喜欢他的又怎会只有她一个。
她心下闷闷的,因着娄云休的一句话,没了所有的好心情。只是她依旧有些不死心地朝东瑾看去。
娄云休话头转得太快,东瑾听着,一时都没能反映过来,思虑了好一阵,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一回事。
东府同护国公家是旧交,父辈之间的感情甚笃,幼时来往间便拿此事说笑过,却从未有人当真,现下却被娄云休提了出来。
东瑾不知好端端的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事,但还是语气认真地解释道:“不过是此前长辈之间的一句玩笑话,还望四皇子慎言,莫要坏了别家姑娘清誉。”
东瑾现下本就与娄华姝还不清不楚的,谣言漫天,再搭进来一个,恐怕就真要唱个窦娥冤了。
他自小便是娄云休宫内书院的伴读,又因着四皇子母妃,当今的兰妃是他父亲的妹妹,他与四皇子之间的关系倒也比旁人亲近些,四皇子知悉他的事也不算奇怪。
不过......
连他几乎都快要忘却的事,怎的娄云休记得就这样清楚?
还偏要在这当口说出来。
娄华姝难得安静,听了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情大起大落间也难免对娄云休生了些怨怼。
“既是没确定下来的事,你又何必再提?”她白了他一眼。
莫不是凭白来惹她不痛快的?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却刚巧提醒了他。娄云休垂下眼,长睫将他的眼神堪堪遮掩了去,难以让人瞧出他心中所想。
没确定下来的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确定下来不就好了?
*
娄云休面色低沉地回了宫中,身上冒着一股寒气儿,守门的宫人见他这幅骇人模样,一时都不敢贸然靠上来。
怎的四皇子去公主宫中换了件衣服,回来心情便这般不好了?
他大步走来,越走越近,即便是心下再忐忑,宫人们也不得不上前相迎。
只是他们刚一走上前,便险些被娄云休猝然扔来的东西蒙上眼,定睛一瞧,才发现是方才送给他换上的那件外袍。
还不等宫人细细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娄云休声色凛冽地开口:“备马,去东府。”
听他发了话,宫人们皆不敢耽搁,忙按他的吩咐备好马匹,随他一同前往了东府。
东府中,东故正翻阅着部下所递交上来的文书,他日日处理公务本就劳累不已,可即便是他繁忙至此,仍是有不少的官员或富商欲要求见。
他们想要一见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大半皆是冲着东瑾而来。
东瑾现如今在朝居于要职,耳聪目明,七窍玲珑,常伴陛下左右为其分忧,更是没少献出于国于民皆有利的计策,来致使裕安国的国运稳定,日益富足。
他样貌好,家世好,又有如此大好前程。想要与东府喜结连理的人自是踏破了门槛,来的人这般多,东故免不得要细细斟酌,好好考量。
毕竟,这关乎到东府的未来,此事断然马虎不得。
他从案牍前抬头,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疲累发酸的眼睛,正想闭上眼歇息会儿,门口却突然传来小厮的通传,说是有人前来拜访。
东故眼皮一掀,缓缓睁开了条小缝。
今日他所有的政务都早已交代好,现下这个时间来找他的,应该不是为了公事,至于私事......
那便只有关乎东瑾的那一件事了。
此事急不得,况且他现下劳累,实在懒得应付那些人。东故摆摆手,想吩咐下去,让小厮将其打发走。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一道人影已然利落地走到了门口,旋即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线:“舅父。”
见是娄云休,东故起身相迎,熟稔地笑道:“四殿下来了又何须通传,直接进来便是。”
娄云休笑笑,也没同他讲些什么劳什子的虚礼,进门落座,同他寒暄了几句后,便望着东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朝堂混迹那么多年,若还瞧不出他的意思,那东故可真就是老糊涂了。
他捋了捋胡须,直言道:“四殿下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东故都这么说了,他再有什么也不好藏着掖着,更何况那本就是做做样子来给他这个舅舅看的,娄云休便也顺势道:“舅父莫要怪我多嘴,只是我实在不能看着表兄一错再错,而坐视不理。”
“错?”东故一愣,“东瑾他做了什么?”
见他这反应,娄云休便知,他这舅父还一无所知。
“近日来的表兄同我皇姐的传闻,我也略有耳闻。”
听他说到此处,东故没了声响,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件事不过空穴来风,只消交给东瑾去做,以他的能力不日便能解决。
怎的倒惊动了四皇子,还不惜为此特地跑一趟?
自己的话显然被东故听进去了,娄云休便也乘胜追击,继续道:“想来表兄同我皇姐那般声名狼藉的人搅在一起,也实非自己所愿。”
“现下外界二人的流言尚未平息,今日我却又在皇姐寝宫见到了表兄.”
“什么?!”这话一扔出来,显然是将东故吓得不轻。
他怎么也没想过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儿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如今传得满天飞的流言,并不全是无中生有?
单是这仅仅一句话,尚且将东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紧接着娄云休下面的话,才是真的砸得他几乎眼前晕眩。
“而且两人还......”说到此处,娄云休还特意引人浮想地顿了一下。
果然下一瞬,便听东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如何?”
“还举止亲密,衣衫不整.....”
“不可能!”虽是这么说着,可手上却已经不受控制将桌边的茶盏打落,胸口处亦是起起伏伏,被气得呼吸不稳。
目的已然达到,娄云休抚抚衣上因落座生出来的褶皱,不紧不慢道:“我话已送到,信不信全凭舅父。”
“若想证实真假,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舅父只消看看表兄穿回来的,还是不是他原本的那件衣物即可。”
娄云休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便是东故再怎么不愿相信,此时也不免起了疑。
他尚且沉浸在方才那个对他来说,颇有些惊天动地的消息时,便见已走到了门槛处的娄云休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轻笑道:“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非一些儿女情长罢了。”
“要是表兄快些将亲事定下来的话,想来便无需因这些无畏的争端为难了。”
“护国公家的女儿就不错,同表兄......很是般配。”
撂下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娄云休便扬长而去了,东故却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
*
暮色苍茫,东瑾回府之时,已然将近晚上,竟是不知不觉在她那里蹉跎了这么久。
他抬腿迈进别院,正欲回到自己卧房之时,却忽然被叫住了。
“现下才回来?”
不知何时,东父已然站在他身后了,眼睛更是锐利得如蓄势待发的利箭一般,死死盯着他,一刻也不肯放过。
东瑾有些不解,父亲虽素日来管教甚严,却从未过问过他何时出门何时归家之事,今日倒是反常得紧。
他压下心头纳罕,只垂头问安道:“见过阿父。”
东故却没理他,只自顾自又问道:“你白日是穿这件衣服出去的吗?”
蓦然被点出自己身上这个破绽,东瑾没什么旁的反应,面不改色扯谎道:“那件不小心被弄脏了,便换了这替换的衣物。”
世家子弟不论男女,出门皆是有下人备好替换衣衫的,为的就是防止身上不够整洁,而失了礼数。
但东瑾今日出门是越低调越好,自然就没让太多人跟着,这衣服也就没了准备的必要。
不想,现下却是突然被提起来了。
“是吗?”东故深深望着他,话间调子也拉得有些长,像是意有所指,听不出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东瑾只轻蹙眉头,没有回答。好似今日的父亲,分外古怪,他低眉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难道阿父是瞧出来什么不对劲之处了吗?
这话之后,二人便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中。庭院寂寂,现下这个时辰,便是下人都很少来往,一时二人之间的氛围,更显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东父突然出声,不容拒绝地下令道:“明日,你随我去护国公府一趟。”
今日娄云休才在午间同他提起那经年累月的旧事,现下再一听到护国公府,东瑾也不由一愣,望着东故略有威压看来的眸子。
他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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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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