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之内,东瑾垂眸静静望着自己白色衣襟上的那一抹分外鲜明的唇红,随即无奈闭上了眼。
但就算他不去看不去想,身前的那抹红色,亦好似如有实质地变作了蚀骨燎人的火焰一般,几欲将他烧穿。
“没事。”娄华姝坐在他身边的一侧,看他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他的衣衫,便信誓旦旦地做起保证来,“能洗掉便洗掉,洗不掉的话,本宫再赔你一件就是了。”
东瑾:“......”
他根本没在忧心衣服......
“你......”他被气笑了似的睁开眼,可对上她一无所知又干净的眸子,心下忽生出几分颓然,“算了。”
他神情淡淡,娄华姝便也适时闭上了嘴,不做打扰。
车厢里安静下来,自车帘掀起的一角,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在徐徐退却,马车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行过,是前往宫内的方向。
这般看着,东瑾却有了种被命运玩弄于鼓掌的感觉,明明是为了和她断了干系,各归其位才约见于她,不想现下竟是同她走得愈来愈近,甚至他现在就在要去她寝宫的路上......
事情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别闷闷不乐了。”见他好似略有低沉,娄华姝有几分耐不住性子,她本也不是什么安静收敛之人,扫了下她在他胸口处留下的那抹艳色,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别这么小气嘛。”
“再说,要不是你家中管得如此严苛的话,你也不必来宫中折腾这一趟了。”
坐上她的马车,和她一同前往宫中,实非东瑾本愿,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若只是身上沾了些酒渍便罢了,回到府中顶多被训斥几句了事。
但沾上女子口脂的薄红,那自得是另说了。
不说东父见到会是什么样的惊骇惶恐,就是被城中的百姓瞧去了,都怕是他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更何况他本就流言缠身。
也刚巧娄华姝是乘车马而来,为了挽救她弄出来的残局,主动提出可以带他回宫,找身男子服饰为他换上,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他竟也是真的听进去了,还跟着她上了马车,鬼迷心窍了一般。
现下坐在车里,吹着冷风,脑子才清醒些许,但马车已然行至皇城脚下,他也没了回头的余地。
娄华姝还颇为妥帖地置办了轿子,以作遮掩。
说来倒是有几分好笑,她在皇宫这么多年还不曾这般偷偷摸摸,小心行事过,但好在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回了寝宫之中。
东瑾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踏足女子的寝殿,一时有些束手束脚。
也幸而娄华姝素日里留下侍候的人不多,眼下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催梅听见公主回来的动静,忙从里间起身出来相迎,但一踏出门槛,却是被站在殿中,身形修长,让人难以忽视的东瑾,吓了一跳。
她有些怔愣,走着小碎步挪到娄华姝身边,一边偷偷向东瑾看来,一边悄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您怎能让外男踏入咱们倚华宫啊?而且还......”
而且还在胸口处有一抹分外旖旎的红痕?
催梅眼睛在东瑾和娄华姝二人身上来来回回,转动不休,心下早已将可能发生的缠绵悱恻,你追我赶的情爱话本子都套在眼前的两人身上。
再加上这段时日一直流传的那些暧昧不明的谣言,她看着这二人的眼神也愈发不清白了起来。
她竟不知她家公主何时与这公子生了感情,现下还直接将人带了回来。
难道是想......
催梅又侧头望了东瑾身前的红痕一眼,旋即便像被烫到了一般,收回视线。
难道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
额头上莫名被弹了一下,催梅低呼一声,捂着头看向娄华姝刚收起来的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娄华姝在唤回催梅注意力后,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往东瑾身前领。
“你瞧瞧,可有法子去弄一套他这般身形的衣服?”
催梅上下打量了眼东瑾的尺寸,一时也想不出该去哪里弄出一套男子服饰来,便也很是实诚地对娄华姝摇摇头。
东瑾一迈入她这寝殿,便觉从头到脚都很是僵硬局促,眼睛更是定定落在地面上,不好四处乱瞧,失了礼数。
眼下便是多看娄华姝一眼,他都颇觉冒犯。
他真是疯了,怎会听了她的来到这里,还同她一起这般胡闹?
“罢了。”东瑾出声,将还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的主仆二人打断,“劳烦公主备下车马,臣下这般回去便是。”
只要不被旁人看见就可以。
“那怎么行?”娄华姝有些不满,若是他因她而受了家中责骂,那岂非叫她心中不安?
可偏巧是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听见这细碎的声音,殿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娄华姝最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东瑾往里间推:“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外间虽大,摆放的东西却不多,显得有几分空荡,打眼一过,殿中有什么都瞒不了别人的眼。
东瑾扫了一圈,心下挣扎片刻,也只好咬咬牙,拾步进了内殿,她最为私人隐秘的空间里。
甫一入内,他周身都好似被属于她的气息四面八方地裹挟上来,让他无从躲避,更难以逃脱。可他却还要在这里找一处藏身之地,以免被外人发现。
他一直品性端正,何这样鬼鬼祟祟过?
*
好歹将东瑾打点好,外间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时,娄华姝这才松了口气,朝殿外看去。
那阵脚步声本就带着一阵心切之意,不出几息脚步声的主人便走到了殿前。
“皇姐?”
娄云休今日听闻她神神秘秘地出了宫,便一直心中惴惴,有些不安,直到宫人传来她回了寝宫的消息,他好似才有几分落定的实感。
便也顺从本心地来她寝殿探望一二,见她安好地站在殿中,分外忐忑的心间这才缓和了些许。
理了理因步履匆匆而微有凌乱的袍角,娄云休一步步向娄华姝方向走去。
娄华姝本还因不知是何人造访而担心着,见是他,也是心下放松了大半。
是娄云休还好,若是她母后亦或是哪个嘴碎的婆子,稍稍发现点蛛丝马迹,只怕她又是要将东瑾扯进泥潭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没察觉出眼前之人猝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只客套地敷衍笑道:“你忽然来本宫寝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瞧起来还那般匆忙。
“倒也没什么。”娄云休目光自她面上寸寸扫视而过,好似她有任何细小动作都被他一览无余一般,“母妃那里,新得了几匹面料不错的艳色锦缎。”
“我想着那面料的花色很衬皇姐,便想快些让皇姐一观,只是......”
他的目光落回她额上,望着她微有汗湿的鬓边,和那在她白皙侧脸缓缓滑下的汗珠,沉吟几许,而后道:“皇姐很热吗?”
“为何平白无故的,会额上生汗?”
“汗?”被他这么一说,娄华姝眼底不免暴露出些慌乱来,习惯性地想要从身上摸出帕子擦拭,却忘了自己的帕子在方才便给了东瑾。
此刻应是还在他身上。
这手上落空而显得她有些无措的样子,更是印证了她此刻的欲盖弥彰。催梅见她顾头不顾尾的,忙掏出了自己的帕子,为她擦去额上的汗。
见她如此模样,即便是她不说,也不难瞒住娄云休了。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皇姐到底做了什么,才一惊一乍地好似惊弓之鸟一般。
殿中格外安静,连檐下不时响起的鸟啼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娄云休环顾四周,见殿内空空如也,不紧不慢地套起话来:“今日怎的这般清净?”
“可是那些宫人都躲懒去了,不肯好好侍奉皇姐?若要叫我发现了,可定要治他们的罪。”
“我现下也闲来无事,有什么好侍候的,你别瞎操心了。”娄华姝几句话便搪塞过去。
“近几日没睡好,没什么心思挑料子,布料的事便改日再说罢。”她说着,就要胡乱将娄云休往外赶,“你还有旁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便要歇下了。”
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时有时无地往里间瞟,娄云休便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也不松口也不走,还偏偏逆着她的意,自顾自往里间走去。
“没睡好?那可不是小事,莫不是皇姐现下被褥的料子不够安眠?”
“你做什么?”见他抬腿就往里间迈去,娄华姝眨眼就变了神色,追上去想要阻拦。
可她步子没他的大,拽又拽不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擅自进了她的内殿,而奈何不得。
娄云休面色沉沉地在她里间扫视了一圈,但表面一派风平浪静,与平常并无不同,似乎没有半点异常。
可瞧着娄华姝这般紧张的模样,却是让他更加笃定,这内殿不会是浮于表象的平静。
“放肆!”
娄华姝几步走来挡在他眼前,将站在里间的娄云休狠狠推了一把,心中说不上是因他审犯人般的审视而气恼多一些,还是生怕东瑾被发现的慌张多一些。
只是两种情绪交织在一处的结果,也是让她心情很是糟糕。
“谁准许你进来的?滚出去!”她压抑不住火气地疾言厉色道。
“皇姐为何这般生气?”娄云休看似平淡的脸上,眉间阴云沉沉,强行收敛的不快好似风浪一般,在心间越滚越大,“难道是这殿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吗?”
被他戳中了心事,娄华姝身子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逐字逐句回击道:“有或没有,那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了他,娄云休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冒犯的视线却仍是不放过这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一处与床榻相近的花鸟屏风后,娄云休发现了些许往常不曾出现在娄华姝殿中的东西。
那屏风的支腿旁,有一片淡色的茶白衣角。
发现端倪后,娄云休眸子马上便汇聚在了那一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愿相信。
直到他离那屏风越来越近,最后直接推至一旁,让藏匿在那屏风之后的人再也无处遁形后,他才不得不直面这一事实。
“东瑾?”望着屏风后面那熟悉的脸,娄云休眉头锁得死紧,不确定的声音里却是笃定的语气。
虽是曾觉察到一二分皇姐对他的情意,却也是没想到二人竟能进展得这般迅速。
不过几日时间,那让他滚出去的皇姐,却已经是允许东瑾在她的内殿来去自如了?
而面前之人怀中的那道旖旎红痕,更是直直扎进他的眼睛一般,轻易就刺得他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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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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