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湖高中后,顾城并没第一时间回去家里找凛冽,反而来到一处山脚下。
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栋破旧废弃的小木屋,茂盛的杂草都快长到腰间的位子,荒僻到几乎不会有人发现。
顾城掏出挂在颈间的水晶坠子,晶黄剔透的色泽如同他的琥珀色眼眸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杂草像被赋予生命般,恭迎地向两边弯下腰,分出一条路来。
木屋也产生了变化,原本腐烂的木头,全都焕然一新,苔藓褪去,破洞的屋顶也自动修复,门“吱呀”打开一条缝,恭候着它的主人。
而看似窄小的木屋,里头的空间却足够塞进一个大型图书馆,放眼望去全是木头书架,但每一排的空间只够一人通行。
门口左边有个窗户,摆着L型沙发,还有个小矮桌,上面躺着一枚印章。
顾城从架子上拿了一堆档案,重重放在桌上,开始翻找起来。
左边的档案慢慢减少到剩最后一本,右手边则是堆叠起来的档案。
终于在最后一本里,顾城找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每个人的生平都会被记录下来,等人死后变成灵魂,就会来这里归档,之后才能正式进入阴间等待轮回。
这里称为——归档所。
“我以为你晚上不过来呢。”走来的是归档所的管理员——可乐。
他边低头玩消消乐,边瞄一眼旁边像被台风扫过的桌面。
“几点了?”顾城问。
“嗯……快五点了好像,该死,就差一步!”可乐看着步数耗尽四个大字,欲哭无泪,“我已经卡了十六回了!十六回!”
“有事拜托你。”顾城食指压着一张纸递到可乐面前。
“嗯?”可乐推了推圆框眼镜,仔细瞧清上面的字,“名单?”
“对,总共四个。”顾城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你了。”
“欸,你要这个干嘛……”可乐一转头,除了耸立诺大的书架,就只剩下他一脸懵逼,“人呢?”
等顾城回到家,刚好是傍晚六点钟,玄关口的大摆钟准时“当——当——”响起。
“我回来了。”顾城换上拖鞋,却迟迟不见凛冽的身影。
难道……生气了?
顾城打开客厅的灯,没有一个人在,厨房没有、浴室没有、房间没有。
他很清楚凛冽不是那种一发脾气就离家出走的类型。
可是再看到空落落的家里时,心里彷佛缺了一块儿什么,但究竟是缺什么,可能就连顾城本人也不知道。
明明千年来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早该习惯才是,可一旦有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再想从肉里拔除,那就难了。
顾城坐在沙发上,双手支着膝盖扶额。
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的,凛冽会长大,相对地,也会变老。
可是顾城不会,所以到最后他又会变回自己一个人。
顾城的思绪慢慢飘远,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凛冽的画面,瘦瘦小小一只,扒着泥土,眨着纯澈的蓝眼睛。
那时他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然后做出跟当年母后一样的选择,收养了凛冽。
那一刻,他是清楚的,清楚自己身为带来终结的死神,是不可能赋予另一个生命鲜活。
但同时,他也是糊涂地,糊涂地渴望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会有另一个生命来终结。
凛冽提着购物袋进屋时,发现顾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尽量不吵醒顾城,随后拿了件毯子盖在顾城身上,手要离开时,猛地被紧紧握住。
凛冽先是看了一眼顾城,确定他还在睡,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手抽走,但又怕动静太大,把人吵醒。
“不要……”顾城低喃着。
凛冽没听清,微微俯下身,“你说什么?”
“不要走……”顾城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这一幕让凛冽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不走,叔叔。”他蹲下身,歪着头用食指在半空描绘顾城的脸。
落地窗投下暖黄的夕阳,长睫毛在顾城脸上投下阴影,五官深邃,却处处透着冰冷。
可是这层冰在睡着后,无意展露的脆弱,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一面。
凛冽干脆盘腿坐下,自顾自地说:“新学期我不打算住宿了。”
“为什么?”暗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乜着眼看向凛冽。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凛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头梗着说不出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们还在牵着手。
“你不是还要准备毕业季的音乐会吗?”顾城没看出他的异样,五指下意识收拢,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担心你。”凛冽脑海有好几个理由浮出来,可是搜索到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他藏在心底的四个字。
没想到他白天随口一说的话,会让顾城记住,要是半路没有杀出来钱钟,他应该早就向顾城提出邀请了。
凛冽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垂眸俯首,问道:“顾城,到时候你愿意来看我的音乐会吗?”
这是第一次凛冽直呼顾城的名字,本还昏昏欲睡的顾城一下松开两人的手,淡淡的眼眸有了一丝慌乱的情绪。
凛冽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手还放在毯子上,愣忡地看着顾城。
“咳咳……”顾城蜷起手指,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视线望着窗外快降临的夜幕,“在外面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顾城调整好情绪,摸了摸凛冽的脑袋,“还有,我会去的。”
“真的?”凛冽还有点不相信。
“我不会骗你的,你这么晚才回……”顾城走去厨房想倒杯水,扭头看见桌上放了一个绑着红缎带的长条礼盒。
凛冽笑着替他拆开,“马卡龙,你喜欢的那家店。”
原本附近这里有一家蛋糕店,顾城很喜欢他家店里的马卡龙,可惜最后倒闭了。
隔壁县市倒还有一家,只不过光是车程就要两个多小时,来回就要四个多小时。
顾城不擅长回应,内心却迸出了花,犹豫该做什么表情好,最后还是面容淡淡地,“谢谢。”
这时凛冽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下去了,“完了,来不及做菜了。”
顾城按住他的手,“干脆出去吃吧,别麻烦了。”
一月的风还有些寒凉。
凛冽停在一家搭着塑料棚子的火锅店前,伸手指着,“吃火锅怎么样?”
顾城没什么意见,回了句:“好。”
欢欢喜喜进去前,凛冽已经想好菜单了,结果下一秒就嘻嘻不出来了。
则嘻嘻的另有其人,钱钟热情地打招呼:“老顾,出来吃火锅啊?一起吧,正好我老婆,咱们四人一桌。”
凛冽本想开口拒绝,反而顾城快他一步,点头答应,朝靠最角落那桌走去。
这家火锅店虽然小,也没个二楼,但来光顾的人就已经快挤满这家店了。
除了钱钟这桌还能塞他们两个人以外,就只剩靠门口的了。
可是顾城不喜欢坐进出门口的位子,嫌麻烦。
凛冽还想努努力,刚好老板从另一边走来,热情招呼另外三位客人到门口那桌坐定。
气得都快肝郁结了。
凛冽勉强挤出笑容,挨着顾城坐在靠里面的椅子上。
“你想吃的我都点好了。”顾城扭头看了他一眼,脑海浮出有一种感觉叫做直觉的东西——凛冽在不开心,很不开心。
钱钟也被他的笑容渗得慌,只好拿出两个酒杯倒酒,“我老婆去厕所了,等等就回来,小子应该可以喝酒了吧?”
“我成年了。”凛冽礼貌接过酒杯,又再接过酒杯,搞得钱钟都不会了。
“小孩子,爱喝。”顾城面无表情地解围,还不忘提醒凛冽一句,“不要喝太多。”
菜上来的时候,一位金色短发披着羊毛衣的男人,站在他们桌前。
钱钟赶紧起身让座,“你怎么去那么久?”
“到处走走看看,这不是刚好上菜了吗?快帮我煮肉,我饿了。”男人把金发向后梳拢在一起,用皮筋绑起来。
钱钟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碗里,才想起来介绍:“啊,这是我老婆,左穆。你对面的是凛冽,旁边那个是顾城。”
左穆微抬下巴,轻轻点头,态度有些狂狷。等待肉熟的时候,凛冽瞄了一眼他的手指关节。
有点类似甲骨文的图案,不过刺得是什么,凛冽看不出来,心里只有一种感受——刺青刺在那里不痛吗。
顾城在给凛冽夹肉的时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不过他没那么内敛,直言道:“你刺的是什么?
左穆意味深长看着他们两个,“想知道啊?”
“不说罢了。”凛冽压根没想问到底,反正除了顾城,其他什么人、什么事他都不在乎。
“弟弟,你给我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凛冽不想搭理他,可是碍于顾城的面子,他还是抬起了头,“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左穆向前倾身,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蓝眼睛。
这让凛冽感觉很不舒服,倏忽有一股力量把他的肩膀拉向一边,抬头一看,顾城竟然把他揽在怀里。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起身买单结帐。
钱钟还没反应过来,“怎、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了?”
左穆直起身子,整理自己的衣领,“不知道,可能我又做了什么,惹别人不高兴了吧。”
“别这么说。”钱钟捏了捏他的脸,“大不了我下次再跟顾城解释解释,但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左穆拍开他的手,笑了一下:“还不快下肉,我饿了。”
走出火锅店,顾城依旧紧紧揽着凛冽,在没人的地方才松开。
“大叔……”刚喝过酒的凛冽,加上顾城一路把他揽在怀里,耳根、脸颊都红通通的,即使凉风吹过,也不带降的迹象。
甚至呼吸间还残留着顾城的味道。
明明两人都用同牌子的洗衣粉,凛冽偏偏觉得就是不一样,尤其是在顾城身上的相当好闻。
“你以后要是不想要,就不要勉强。”
“我没有勉强……”凛冽低着头,脚尖碾着地面,这时他感觉自己特别像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
“菜还没上来前,你已经喝了五杯。”顾城撑着膝盖,想与他对视,“火锅没吃成在不高兴了?”
“没有……”酒精总是在后面才会发酵出它的真正作用,头脑昏沉的凛冽,说出来的话也迷迷糊糊,“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两个人。”
声如蚊吟,但顾城还是听见了,他背对凛冽倏地蹲下,“带你回去吃番茄鸡蛋面。”
“好。”凛冽趴在他背上,有那么一丝温暖流过,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当守护顾城的那个人。
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去吃着只有他们两人的番茄鸡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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