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托付

这些年月如琢云游四方,也去过大澜,同沈缱见过几次。三年前大澜内乱由沈缱平定之后,两人便再未见过,只有书信往来。

月如琢向来是个嘴欠的主,见沈缱话少非要凑上去,接连都跟着他往后山去。

方才下了一阵小雨,后山烟雨空朦,青石板上草苔湿润,绿枝青湛。山空鸟寂,林中唯余下锁链拖地的声音。

沈缱走得不快,月如琢走在前面探路,停停走走。

“你说说你,不去追你家赵愫愫,整天跑到后山去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次了。”沈缱抛去手里的竹杖,纵目望向那百丈高台。

高台在山巅处,台顶深入云霄,掩映在烟雨中,仿若天外来剑捅破苍穹,岿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月如琢一眼认出这不是大诏的阁楼式样,而是照着大澜困住沈缱的那个高阁建造的。

“你们大澜也真是,怎么到处修阁楼?不嫌费钱啊。”

推开大门,四周黑沉,半点日光都漏不进来,只有从敞开门缝中漏进来的光,将铁索绑着的人照得透彻。

“嚯,我说这后山有什么宝贝呢,原来是您啊,方大人。”

强光让霍琰眯了下眼。借着不算明亮的光,他看清了面前的两人。

“沈缱?”

沈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着霍琰像个不相干的人,好像不是两世的仇敌。他从月如琢腰间拔出剑,一剑斩断了脚镣。

获得了久违的自由,沈缱内心却并没有什么感觉,或许于他而言束缚他的根本不是一副脚镣。

“我答应他,替你坐这个位子七年,今日是最后一日。”他抬起头,从身后的木桌上拿起一只木盒放在他脚边,里头放的是一只崭新的脚镣。

“圣子大人,戴上吧。”

霍琰眼底笑意一点一点加深,汇成一片滔天的海,波谲云诡。

“怎么,文嘉太子这就打算做甩手掌柜了?我可从未答应过柳燃灯要做什么圣子。”

“你是大澜最后一个皇室血脉。”

沈缱只道了这个事实。他将身份交由了霍琰,至于圣子回不回大澜,他根本不在乎。或许大澜人也不在乎,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叫做圣子的人,一个可供所有大澜人瞻仰的,永恒的图腾。

“文嘉太子这些年在大诏培养了不少势力吧,不知道愫愫知道你的身份是何感受?据我所知,萧晋平可是与她交好已久。”

沈缱面容平淡依旧,转身往门外走。

“不愿意听?”霍琰笑意更甚,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肆意嘲讽,“你是要她为你所用吧,沈缱,你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爱愫愫。”

他话音刚定,眼前一阵疾风扫过,身前突然传来一阵骤疼。他低下头,一把剑插在他肩胛骨上,剑身正一滴一滴往外躺着血。

沈缱毫不留情抽出剑,漠然的目光终于掀起一丝波澜,“前世她为何而死,霍琰,你应该不必要我提醒。此生你若靠近阿愫一次,我便折断你一只手。”

他的语调逐渐变慢,拉长的语调渐渐渗出血意。摇曳不定的灯火映着他的侧脸,一半是清冷若世间谪仙,一半是幽暗如幽冥恶鬼。

低低的嗓音回荡在他耳边。

“若再靠近一次,我便打断你一只腿,直到……你再也站不起来,爬着从她脚边滚出去。”

他站起身,如玉的面容重新显露于日光中,又恢复了以往那沉敛少话的模样。无人见过沈缱这一面,连月如琢也被惊在原地。

霍琰眸子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恨意交织。凭什么?他沈缱凭什么今生得到愫愫的喜欢!前世他连愫愫的衣角都摸不到,被他一番话就说得退却了人,凭什么今生能站在她身边!

他攥紧了铁索,神情已是恨极,“我要杀了你。”

“那就来试试。”沈缱嘴边勾起一丝轻嘲。

“对了,圣子大人的药,不如留着自己喝。”

月如琢将怀里的药扔给霍琰,脸色一副嫌弃的表情,讥讽道:“你这人怎就这么坏呢,人两口甜甜蜜蜜的,你掺和一脚进来干什么,找罪受么?”什么让人失忆的药,要是真有效,依他看要这人先喝了才对。

他一剑斩断了铁链,提着剑追着沈缱而去。光线收束,大门即将关上,沈缱的声音顺着缝隙透了进来。

“霍琰,有句话你说错了,是我永远为她所用。”

于此同时,联军已经长驱直入,逼近稷城。拓跋晟在城门不远处策马相迎,一见到各城主事之人便大倒苦水,说起廖山古不肯借粮一事。众人义愤填膺,率兵直接攻破了城门,要将那廖山古碎尸万段。

可谁知城攻破之后不仅廖山古不见踪影,拓跋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番搜查后终于有人翻开了城主府,里头赫然埋着几位城主的尸首。

“报!邺城被围!”

“大人!殷城陷落了!”

“报!梁城发生了内乱,城内暴民,暴民就要攻出来了!”

……

这下众人终于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城主被困是假,趁机夺城才是真!拿一个稷城换了四座城,真是笔划算至极的买卖!

眼看着自己的城池陷落,联军如树倒猢狲散,连稷城也顾不得了,急忙去救自家后院的火了。不仅联军自行瓦解,连自家阵营也出现了嫌隙。既然城主已死,空出来的城主之位就是各凭本事。方才还言之凿凿说要讨贼诛凶的人,这会儿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连自家城主的尸骨也顾不得带上,随意弃置在一旁。

各城人马从稷城回到各自城池,至少都要两日,早已是人困马乏,而百姓受了这么多年的欺压,早就想要揭竿而起,不等敌军到达就已经摆好了阵势,拉满了弩弓。

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得了五座城池,将士们想都没想过这仗还能这样打。不是应该是备足粮草吗?不应该是缮甲厉兵吗?哪能这样简单就赢了?

萧棋也是一脸懵,听着属下报告这几日的征兵情况,把一卷厚厚的名单册看了又看,以为自己是犯了癔症。这可不单单是人数那样简单,要知道这些年大诏频繁吃败仗,百姓虽不至于一片神鸦社鼓,但对大诏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日子看百姓们对他们的态度就已经知了五六分。

知道他们来了,家家户户都是紧闭着屋门,有时要换些东西,百姓也是惊惧万分,只以为他们又来盘剥。但这一战之后却不同了,从前日开始便有百姓自愿挑着单子来军营来,撂下担子就跑。

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了这事,连练兵的气势都更足了。

这哪只是打赢了一场仗,这赢的是民心啊!

萧棋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步步生风,朝着两个守卫大手一挥道:“走,随我去军营瞧瞧!”

而另一边,气氛则低迷了许多。

愫愫看着这封信,眉头微微蹙起。这封信是晋平传来的,信中说方家要对她不利,命她速速回宫。

在此时回宫?

她要是没有估算错的话,战事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回了都城。

霍琰如今还不知所踪,方家又能翻起什么能让她解决不了的风浪来?她心中十分不解,但这信又的的确确是晋平的笔迹。

若是她回去了,这几座城池又何人来守?萧棋虽然善战,但不善术。这些残兵败将要是卷土重来,他怕是分身乏术。

“赵姐姐!”

她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眼那人已推门而入。

少女一袭长裙,身披一家鹅毛大氅,双颊被初冬的寒风吹得泛红,正是伊葭。一位劲装少年紧跟其后走了进来,不是月如琢是谁?

愫愫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月如琢大跨一步站在了她身前,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后退半步摊了摊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哼,还不是有些人,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非我千里迢迢出马给他办事。”

听到这话她皱了皱眉,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伊葭,打趣问:“你帮人办事还拖家带口的?”

说起来,他们二人成婚已是四年前的事了。也是如今这样的时节,天气已有微微的寒意,并不十分冷,是岳州难得的好天色。

两人红了脸,纷纷低下头不发一言了。

愫愫正想揶揄几句,回头就看到门口守卫拿着信,表**言又止。

这信来的实在恰逢其时。

她明白沈缱的意思,月如琢的确是不二人选。既然宫中有诏令,她为人臣子没有不回去的道理。再说现如今重创大周,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

宫里还没有传来消息。

晋平的安危也着实要紧。

愫愫心中不免忧心。晋平一介公主之身,难保不会有人拿她的身份作梗想要谋权夺位。她身边又没有可靠之才,山高水远,无人为她出谋划策。

她静静垂眸,城门下正是一片祥和之景,人烟熙攘,城中早灯已经点上了,融融的一片暖光。

月如琢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等她开口等了很久,终于没了耐心。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磨磨唧唧的。”

她一愣,立刻回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絮絮叨叨的。”

月如琢一乐,喉咙发出一阵大笑,“那你可是记错了,我一直都话多,可没有话少的时候。”

“行了,不和你嘴贫。”愫愫不和他嘴贫,直接单刀直入问他,“这城池你能守住吗?”

“有何不能?”他一改脸上轻佻,语气残留着几分玩笑,眉眼间却异常认真。

“那你答应我,这里要守住了。”

“我答应你,要是这五座城池没有守住,我便……”

他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定格,不知看到什么,忽然一笑。

她没有顾及他的视线,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便什么?”

他收回目光,坦荡而傲气。

“我便提头来见你。”

愫愫沉默片刻,也循着他的视线往城墙下一瞥。

原来是一抹清冷的翠色。

是伊葭。

“你说这话也不怕她如何想。”

月如琢掩饰不住的笑意。

“嗯,到时候葭葭来给我求情,你可不要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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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锦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