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黑得格外得快,路上突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借着尚未完全暗下去的月光她盯着面前一株大树看了又看,确信半个时辰前她来过这里。
动身时都城她的人传来信,说宫中一切如常,想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路也难走,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住处避避雨。
又前进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雾淖处天色已经大黑。她拾了点湿柴,费了许多功夫终于点燃了,正打算烤烤湿漉漉的衣服,照在墙壁上的影子突然一动。
有人!
她立刻拎剑追出去,那身影作势要逃被她一掌拦下,对方踉跄几步勉强站定,迟疑片刻,她当机立断从拔剑出鞘,剑风破雨而出,冷冽的雨滴敲打在剑身上,泛着彻骨的寒。
等看到来人面貌,她手腕一转,力道却来不及收回,剑锋正中他颈后半寸的树干。
雨哗啦一声下大了。
愫愫咬了咬牙,仰着头问他。
“你跑什么?”
他微微扬起唇角,悄悄触及她紧蹙的眉,又一点一点压下,如冬日覆雪的寒枝,在暖和的日光下悄无声息地伸展。寒冷之下,仍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秋夜纵使寒凉,那股暖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下来了。
“阿愫,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她瞪着他被雨水洗得湿漉漉的眸子,又像是问他又像是在拷问自己。
“沈缱,我怎么觉着我这人贱得慌呢?”
“阿愫……”
沈缱学什么都很快,普天之下但凡他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明知她会心软,明知她一看到他就丧失所有原则,还是要忍不住把他这只小狐狸抱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灰,问他疼不疼。
她果真是……无可救药。
“你来干什么。”她侧过眼睛故意不去看他颈上的擦伤,语气冷硬如铁,但飘忽不定的眼神到底暴露了一切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复杂心绪。
沈缱默了默,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撑开。
细细密密的雨点便敲打在扇面上,发出沉闷的响,高高低低,零零落落。自然的灵音无人顾及,所见之处,唯有女子清湛泠然的眼睛。
她不愿意看见他。
他抬起眉眼,将伞送到她手里,转身就要离开。
“沈缱!”
他转过身。
愫愫来不及思量,嘴先出了声。等到话说出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干巴巴地问他自己可有伞回去。
说罢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去哪儿借伞回去,何况又是下雨,沈缱遇寒就腿疼也是因她……
末了又讪讪回神,沈缱还一句话没说,这边她倒是自我攻略起来了。
“无妨的。”他笑了笑,“这里离我住的客店不远。”
骗鬼。
要是这方圆二十里能找到客店,她能在这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现如今沈缱为了骗她果真是什么话都能编出来了。
“这里有一个山洞。”
言下之意是他在这里歇一晚也无妨。反正她等雨停了就走,到时候两不相见……反正这不是正合他意么。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落寞,“阿愫你还是未嫁之身。”
愫愫:“……”
他这话不说还没事,一说她顿生反骨。这会儿和她划清界限装起清白了?他们过往就没有一处不逾矩的。如今再撇开关系,是不是太迟了点?
她简直越想越气。
“沈缱,我过去是太纵着你了。”她已是气极,当下握住沈缱的手腕将他往山洞里拽去。
山洞里她方才生的火已经燃烧起来,暖烘烘的。她用杂草残枝草草堵住洞口,又往火堆里添了点木枝,走到沈缱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脱。”
“阿愫……”
“你不脱我就自己动手了。”这么冷的天他淋成这样想冻死不成?他想死,她赵愫愫还得背上个谋杀的罪名。
她心里这般想着,手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三两下解下他的外袍。正欲剥下他的中衣,却发现手心一片湿冷。
方才夜色之下看不清,待到火堆前才发觉他的外袍已经湿了个透彻。她心骤然一软,沈缱跟着她,是跟了多久……
恰逢她迟疑之时,沈缱有些窘迫地拉住外袍一角,温声道:“阿愫,我自己来。”
但他哪儿夺得过愫愫,她只劫住他的手,将那外袍随手抛在火堆旁架起的木枝上,又自顾自解起他的中衣,动作行云流水。
沈缱愣了一下,唇畔兀自扬起一抹浅笑,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却又迟疑了,语气有些发涩。
“我不在的时候,阿愫也是这般对别人吗?”
“是。”她回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难找么?“
当年离开得既然那般洒脱,如今何必来问。
赵愫愫嘴上糊弄但手上没糊弄,仔细拆着他的衣服。沈缱的中衣竟然打的是死结,难怪她解了半天还是解不开。她往后探了探摸出了寒霜剑打算给它割开。
她奈何不了沈缱,难道还奈何不了沈缱的衣服?
沈缱面露无奈。她这样粗暴割开,明日这衣服定是穿不得了,更何况他身边并无侍从,连客店的理由都是他随口胡诌的。要是他衣物毁了,虽穿着不打紧,但阿愫如今对他态度未明,若以此为借口不然他跟着,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已等得太久了。
沈缱咳了咳,浅声道:“阿愫,我自己来就好。”
愫愫也不和他争,只松了手中的剑。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拨了拨火堆,好让她能更为清晰地欣赏美人。
视线顺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往下,是漂亮而流畅的肩颈。肤如凝脂,向来是形容女儿的,但这四字用在他身上也是恰如其分的。想必这七年间沈缱鲜少外出。
但是……
沈缱居然在中衣里还穿了件中衣?
不愧是他。
愫愫简直要竖起大拇指。
这中衣虽说单薄些,也能隐隐看出身形轮廓。宽肩窄腰,清瘦却不孱弱。沈缱是人尽皆知的美姿仪,平日里瞧着有几分单薄,但如今脱下衣服来看,似乎……比他穿衣还好看些许。
她的视线还在往下,沈缱脸却红成了一团火。
非礼勿视。
换做作年前他是该打断的,但奈何,七年之后的今天,明里暗里的,此地有只有他们二人。到底心存了几分引诱之意……也就只有老天晓得了。
沈缱本欲顺水推舟,这厢愫愫却回过神来。等等她不是该生气来着,岂能为美色所诱!
她顿了顿,只将那一层厚的中衣烘在火边。眼睛别过不去看他,只道:“剩下的你自己解吧,我去弄点吃的。”
“不必解开的,里衣……是干的。”他语气犹豫得实在可疑,加上那一双浅笑的眸子,更让人没有信服之意。
“你解不解。”
沈缱默了默,也不再争辩,当真解起来了。里衣一点一点褪去,露出瘦削有力的躯体,火光跳跃之下,隐隐有阴影遮蔽而看得不甚清晰,反倒增添了几抹昏黄的暧昧。
上辈子她没羞没躁,跟着沈缱甚至去过他的浴室,知道他那一身的伤疤,也知道这一身的伤疤是从何而来。
沈缱垂眼看着她明灭不定的眼眸,已然明白她在透着这副躯壳看谁。
他合上了衣服。
愫愫怔怔回神,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将包袱扔给了他。里头是几件她为方便行走穿的男装,沈缱穿小了些,但现在也只能暂且如此了。
一夜无话。
晨起从洞口往外一望,愫愫这才看清他们昨日歇息的这山洞的大致位置。山洞口正对着一片沼泽,洞口的石头上由上至下由水刻蚀了几道深深的印子。由此可以推测这洞口在丰水期是掩藏在水面之下的,直到枯水期才露出来。
外头大雨不知何时停了,满山雾霭弥漫,一射之地就不辨方向了。空气中充满着一股秋日难得闻见浓雾气,闻着有些呛人,想来是这个雾淖常年不见日光积生的瘴气。
此地不宜久留。
“这里叫桃源山,算得上是央州地界。再往西去五十里就是大澜的花锦城。”
愫愫心中了然。既然如此,那这里就是三国交界之处了。她过去曾听阿爹说过,大澜之所以不敢犯境,正是这座山的缘故。当年大澜人率了五千精兵预备趁大诏内乱而入,企图先夺央州,再夺防守薄弱的四方城,最后再整兵南下。哪知出师不利,恰逢雨天入了这桃源山,数日不闻音信,回到大澜只剩下了数百个人。说是起了内讧,但究竟是什么缘故也无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回来的人都对此地讳莫如深。后来就越传越玄乎,说此地有鬼神相护,再也不敢踏入此地一步。
连与大周的联兵攻城都刻意避开了这里。”
不对。
既然这里是三国的边境,她是怎么到此地来的?她从稷城出发便是一路南下,而桃源山在西北处,她怎么走也不会走到这里来。何况沈缱也是从……
沈缱是从哪儿来的?
不好意思哇宝们,今天才回家,让大家久等啦~摸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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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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