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少年说起糗事,语气里少了几分沉重,多了点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
凌霜安静地听着,清冷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和墨辰年轻的侧影。
她从未听过墨辰主动提起过往,尤其是这种带着点少年人莽撞的趣事。
“师父很严厉。”墨辰继续道,声音低沉平稳,“待我如子,却也……从不留情。玄霄剑法一招一式,稍有差池,便是重责。”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凌霜,眼神带着纯粹的同龄人间的探询,“你呢?在天枢宫……也有师父吗?”
凌霜沉默了片刻。天枢宫的过往,对她而言,是职责与力量,而非寻常宗门情谊。
“有师兄师姐,也有敬重的前辈。”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凝霜镜,是血脉传承的宿命。从我记事起力量与责任便是本能。师兄师姐会引导,但修行的路……终究要靠自己摸索。”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血脉宿命”和“自己摸索”几个字里蕴含的孤独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她才十五岁,这份过早的独立,显得格外沉重。
墨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她平静无波地说出这份孤独,想起她面对前世记忆冲击时的茫然与痛楚,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所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那……你的家人呢?”墨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如同少年人关心同伴的身世。
凌霜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清冷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在天枢宫长大的孩子,很多都没有父母。”
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融进烛火噼啪的细响中,“凝霜镜的宿主,更是如此。情感是弱点,需克制。”
她的话语不带情绪,像是在叙述一个冰冷的法则。
然而,那微微低垂,颤抖了一下的眼睫,却泄露了心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茫然。
她才十五岁,也会渴望寻常的亲情。
墨辰的心,因她的话语而深深触动。没有寻常的师徒情谊,没有父母家人,只有冰冷的宿命和责任。
她这十五载的人生,竟是如此孤寂。一股强烈的怜惜和无法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平日的冷静。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几步走到凌霜面前,在她略带讶然的目光中,单膝蹲跪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这个动作打破了所有安全的距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容忽视的强势与笨拙的温柔。
“凌霜,”墨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滚烫的力度,他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星辰,紧紧锁住她清冷的瞳孔,“看着我。”
凌霜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话语惊得微微一滞,被动地抬眸,撞进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激烈情绪的眼睛里。
里面有怜惜,有心疼,有愤怒于那不公的命运,还有一种浓烈得让她心颤的,几乎破土而出的保护欲。
“你不是冰冷的宿命。”墨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凌霜,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才十五岁,你有心,会痛,会流泪,会为同伴担忧,会在乎阳光好不好。”
他说一句,目光便灼热一分,仿佛要将这些话语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那些把责任压在你身上,让你觉得情感是弱点的人……他们根本不懂。”
他的话语过于激烈,如同炽热的岩浆,灼烧着凌霜冰封的心防。
她怔怔地看着墨辰,眼中因为他为她燃起的怒火而震动,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一股陌生的确汹涌的热流冲上眼眶,让她鼻尖发酸。
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被墨辰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力道,拂去了眼角那滴滑落的,湿润的冰凉。
那触感温热而有些粗糙,带着属于他的、如同阳光般的气息,瞬间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也烙进了她的心底。
“对不起……”墨辰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着懊恼和后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
他收回手,指尖上那抹冰凉的湿意却如同烙印。
他依旧蹲跪在她面前,目光却不再那么逼人,而是深沉,如同大海般的包容与一个少年最郑重的承诺。
“凌霜,”他再次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以后……有我。”
这句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有力。
它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凌霜沉寂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前世那寒玉宫中永恒的冰冷孤寂,与此刻眼前这双炽热,坚定,充满承诺的少年眼眸形成最强烈的对比。
凌霜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酸楚,温暖,悸动和巨大迷茫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墨辰,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措与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脆弱。
墨辰也深深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同样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在摇曳的烛光与清冷的月光交织下,一个蹲跪,一个静坐,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空气中弥漫着当归酒微苦回甘的香气,也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名为靠近的暖流。
就在这时,凌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墨辰放在膝上的左手。
在他的左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颜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是一道极其微小的月牙,或者说,弯刀。
“你的手腕……”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凝滞而悸动的气氛。
墨辰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
当看到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极其微小的淡色月牙印记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痛楚,也有一丝释然。
“……这个?”他抬起左手,将那印记完全展现在凌霜眼前。
那印记真的很小,颜色极淡,若非近距离细看,根本无法察觉。“是我出生就带着的胎记。”
胎记?月牙?凌霜看着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再联想到“墨辰”这个名字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宿命般巧合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她的脑海。
前世寒玉宫中,那个跪在她前世的床边,立下血誓“纵使逆转轮回,踏破九幽,定会寻回你”的男子……
那个名为墨尘的男子,他的面容在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与眼前这张年轻却已显冷峻深邃的脸庞,隐约重叠。
“墨辰,你的名字……”凌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命运的微颤,“……是谁取的?”
墨辰看着凌霜眼中那不同寻常的探寻光芒,再想到自己手腕上的月牙胎记,似乎也明白了她联想到了什么。
他放下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悠远:
“……师父说捡到我的时候,襁褓里只有一块刻着‘墨’字的残破玉珏和手腕上这个像月牙的胎记。”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凌霜的眼底,一字一句道,“所以,他为我取名墨辰。”
“辰……”凌霜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字,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墨尘,墨辰,残破玉珏,月牙胎记,轮回,寻回……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回了凌霜有些飘远的思绪。
眼前这个有着特殊胎记,名字仅一字之差的少年,那句“以后有我”的沉重承诺还在耳边回响,心口那剧烈的,尚未平复的悸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如同蛛网般将她紧紧缠绕。
当归酒的暖意在体内流转,带着微苦过后的回甘。
墨辰依旧半蹲跪在她身前,目光深沉专注。
夜还很漫长。月光无声流淌,见证着少年心扉微启的瞬间,也预示着前路更加纠缠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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