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站在玻璃外,口型明晰:“现在开始。”
灯光亮了一档。白的,更白。白得让他觉得世界没有边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名字的世界,进入了编号的世界。
“190,闭眼。”玻璃外传来医生的声音,带着播报式的平静。
他闭上眼。耳边的世界像从远处被拔了插头,嘈杂的电流声音被一步步调小。他很习惯安静,但这种安静是被人为修剪过的,像一块草坪,整齐,平滑,没有杂草。
他在黑暗里下沉。下沉到某个看不见的底。底是一个没有颜色的词。他忽然觉得累,像连续几年的疲惫都在今天到了顶点。他想睡,但有人让他醒。
不是医生。
也不是玻璃外的脚步。
声音从里面来。像有人把一盏灯塞进他胸腔里,啪的一下点亮。
“你听得见我吗?”
女声。清亮,不耐烦。像细玻璃敲了一下他的耳膜。
他愣住。他的听见通常来自唇形,来自别人脸部肌肉的配合与空气的震动。
但这一次没有唇形,没有空气,只有直接。像有人越过了所有必须遵守的步骤,径直把手伸进来,半根指节就碰到他的心。
他没有回答。他不会回答。
那声音在他意识里笑了,笑声很近,近到让他起了鸡皮疙瘩:“听不见?那就动一下右手的小指。”
他躺在固定带里。肩背和腿都不能动。他感到那枚被要求的小指沉了一瞬,然后动了。
几乎不能称之为动作的动作,像风起时一片草叶轻轻伏下又弹起。
“很好。”
她像签收一件快递一样满意:“看来我被安排在了一个勉强好用的脑子里。”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玻璃外的医生在记录台上画了一条线:“副人格初次唤醒,编号190号,反应良好。”记录员按下时间戳。仪器发出轻微的声音,像在房间最尽头有只会点头的金属鸟。
那声音却完全不打算配合外面的程序。她像搬家的人把她的东西随便扔进他的房间,语调,呼吸,习惯的停顿。通通不问他愿不愿意。“我叫向余真。” 她报了名字, “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住你脑袋里。”
名字和住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让他浑身一紧。他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把她赶出去。他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实体可以被请出去。
“你有权保持沉默,”她用一种戏谑的正式口吻说,“但我没打算给你这个权利。”
固定带很软,但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汗很凉,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想起操场上的风,想起诊所门前褪色的广告,想起母亲在夜里把招募单压在枕头下的样子。那些记忆像温水,突然被她的声音倒进了冰里。
她像对一只不会打招呼的小动物发布第一条命令:“190,张嘴。”
他张了。张开的时候,他尝到口腔里那点常年不被使用的生涩,像铁片的味道。
“闭上。”
他又闭了。
“很好。学得很快。” 她不紧不慢, “第二条你以后在我这里,不叫190。”
他怔了一下。
“你在外面叫编号,在我这里叫。”她顿了顿,像在挑一个最好用的绳结,“小狗。”
他的胸腔猛地收紧,像被人用手握了一下。他没出声,当然也不会出声,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自己缩小一点,缩到固定带的缝隙里去。
她笑,带一点轻蔑的温柔:“别紧张,小狗。我又不会吃了你。”
玻璃外的数据继续滚动,外面的世界把他折叠成曲线,百分比和注释。里面的世界却有了家具:一把椅子,一盏不关的灯,还有一个擅自将行李箱打开,把衣服摊满他床的人。
“接下来,”她像在翻一本使用说明书,“你会接受一些训练。吃饭,微笑,看人,说话。”每一个词在他脑子里响一下,像被小锤子敲过。
他对训练这件事并不陌生。他曾经试图从老师那里学会发“ba”的音,一分钟,十次,失去耐心;三分钟,二十次,喉咙痛。那都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而现在,这个声音已经把旗插在他心上,像在宣布一场占领。
她忽然换了一个语气,轻轻的,缓下来,像手掌在他发顶拍了一下:“别怕。你说不出话,没关系,我先不让你说。先学会看我。”
他不知道怎么看一个不存在的人。她却准确地找到那个关键:“看镜子。看镜子里的你。”她像笑,“我喜欢从镜子里看你。你在现实里太蔫了,镜子里像个听话的替身。”
他闭着眼,眼皮下有细细的光在走动。灯。医生在玻璃外竖起一根手指,记录员按下下一段程序。
观察舱里的灯光从白转换成更冷的白。白色像水,涨了一点,又涨一点。
他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在县城理发店,他看见镜子里的人坐直了背,理发师说“看这眼睛,多好看”,他下意识低头。他不会接住别人投来的任何东西。夸奖也不行。
“190,”她看了一会儿他的沉默,像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的任务,是。”她一字一句,清楚得像在替他往脑子里刻字,“记住一条:我叫你抬头,你就抬头。我叫你笑,你就笑。我叫你吃,你就吃。你不需要理由。你只需要动作。”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在固定里像一块石头。石头在水里也会被磨平。
他忽然意识到,那米粒大小的改变**正在被她拿在手里玩。她不问他愿不愿意,她只考虑好不好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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