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寺庙里,金铃坠地,铃的一声,地上二人骤然睁开眼。
“哈啊!”陈匪照倒吸一口气,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呆了许久,隐约听到身边有人叫唤,茫然地转过头,眯起眼来,“春渡?”
少年郎双眼通红,跪在她身边,“您终于醒了!”
“我....我这是回来了?”陈匪照没缓过神来,见他用力点头,又问,“这是哪?”
“苗疆!您本来在南阳,被我们带过来了。”
“我身上的.....”
“所有的蛊都结束了,您也出了幻境!”
可她记得自己明明只是离开谢府了呀......陈匪照被他扶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时是在一间庙里,眼神匆匆扫过站在一处的奕妁,落到一具棺材上。
“谁在里面?”她记得梦里也有一具棺材,“....我真的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向您保证,不会再出事了,”春渡看着她,心疼极了,攥着她的手不放。
“没错,幻境已经破了,”奕妁也开口,向她走来。
此时外面一声鸡鸣,人间重现。
李水徵往外吐出一口血来,他身受重伤,即便他的意识已经回来,却仍然昏迷。
“他是被你们....拉进我梦里的吗?”陈匪照问着,忽然瞳孔一缩,见到门外厚厚的雪地上有着一人。
他穿白衣,背对着她坐在石阶上,继而一时半会也没注意到他。
“谢、谢恒?”陈匪照认出来这是谁,惊呼。
“别管他,”奕妁走到门口挡住她的视线,“他这会儿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他怎么了?”
“被冻昏迷了。”
“啊?”陈匪照和奕妁对视,见她不解释,便又问,“先回答我,棺材里的是谁?我现在站不起来,看不到里面的人。”
“是谢致,”春渡回答,“他被谢恒杀了。”
万万没想到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变故,陈匪照:“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想杀你啊,”奕妁蹲下身来,指责似的用食指推了推陈匪照的头,“睡了一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谢致不是想把你困在梦里,是你把他强行留下的吗?而且他给你下了石头蛊,是利用你炼造出阿芙蓉的罪魁祸首,这种祸患,怎么能留。”
“谢恒趁他昏迷动的手吗?”陈匪照还是回不过神来,三魂不见七魄似的。
“嗯,本来是那小孩的活儿,”奕妁轻飘飘地,瞟向了春渡。
春渡本来还记着这事,咬牙切齿,见师傅也望过来了,连忙收起怒火,“嗯”了一声。
“那谢恒发生什么事了?”陈匪照问。
“他从梦里醒来,身上情蛊解了,自然也忘记你了,或许现在也想不起来,”奕姐笑了一声,“开心吗?”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陈匪照抿唇,没出声。
“他知道是李水徵入梦救你后,吵着要我也把他弄进去,所以我说别和男人扯上太多关系吧?”奕姐顿了顿,“我确实也能帮他,但何必把事情弄得那么乱?他说了我就得听吗?”
奕姐最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假装同意,让青蛇咬了他一口。”
蛇毒能让人昏迷,即便谢恒武功高强,也不能幸免于难。
春渡:“奕妁和他说走到门外,听到铃铛声后就会进入师傅你的梦里,天那么冷,又下着雪,谢恒很快就晕过去了。”
“了不起......”陈匪照干巴巴地道。
“那是,”两人都对她笑。
*
奕姐两三下功夫将李水徵、谢恒都解决——两人都受着伤,醒不过来。
几人离开寺庙,来到了奕姐在苗疆的一间宅子。
陈匪照犹豫许久,还是将谢恒和李水徵也弄到宅子里,给他们医治。
“对了,李水徵说他身上有制作阿芙蓉解药的配方,小大夫你看是不是,”奕姐道。
“他干什么了?”
“砸了你的医馆,又抓了和你一起共事的大夫。”
此时两人正在一间房里,外面大雪,纱窗月冷,房间里倒暖和。陈匪照在为李水徵施针,听到奕妁的话后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回头,“什么?!”
“还要替他医治吗?要不就把他丢在这儿算了,”奕姐站在她身后,对她抬抬眉:没错,这货干了这么过分的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陈匪照惊骇,“差点忘了.....他之前在大宛是和谢致一起做事的,所以他来平岭,是为了我那解药?”
她猛地拍了拍自己脑袋,“我居然还在梦里救他,医馆的解药呢?都被他毁了吗?”
奕妁摇头,“这小子用到吸食阿芙蓉的病人身上了,应该是想测试药性,确定它是否有效。”
陈匪照探身去摸李水徵的身子,想从他怀里找出所谓的“解药配方”。
可在这时,昏迷中的人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不仅睁开了眼,还捉住裴姑娘的手,突如其来地问:“.....我们回来了吗?”
陈匪照怔住。
坐在床边看着他,嘴唇动动,点头。
她恼火于他他之前做的事,偏偏李水徵这句话又让她想起方才幻境里,两人是怎么出生入死的。
“逃出来了吗.....”李某复问。
“嗯。”
好容易听到她这一声。
他松了一口气,右手摸到她的衣角,才刚攥住,便被抽出来。陈匪照离开了。
*
谢恒在另一间房里,失血过多,又被冻伤,还没醒来。
陈匪照没去看他,得知他忘了自己后,想到之前梦中和谢致的对话——他逼着她要她一箭射中谢恒的心脏,可明明陈匪照最终没有选择那样做,谢恒也不会忘了她,怎么大梦一场,醒来后他还是丢了记忆?
兴许是经历太多事,陈匪照居然没有难过。
之前在梦里是感到了不舍,但这会儿心境发生变化——她叹,忘了就忘了吧。
于是也避着他,不见面。
陈匪照走出李水徵的房间,外面大雪已经停了,她踩在雪地上,看到一个棚子下,春渡正在烧柴做饭。
“我来吧,”她走过去。
“不用!”少年郎望向她,“师傅您身子刚好,别在外面站着。”
“我没事,”陈匪照在他半丈外停下,“要做什么菜?”
“不用.....”
“快说。”
他便一颗心暖烘烘的,小声道,“我想煮粥,您爱吃鱼片粥,但冬天太冷,苗寨里没有鱼卖,只能是.....”
“猪杂粥?”她看到他放在外面的食材了。
“嗯.....”春渡知道陈匪照不爱吃这个,但大病初愈,这会儿又太冷了,吃点粥会让身子舒服起来。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会吃,”陈匪照说着,开始洗手,“米洗了吗?”
她蹲在地上,一双手很快被冰水冻得通红,甚至溅湿了她的裙摆,春渡忍了忍,还是想忤逆她。而在他大步迈过去,将地上的水盆拿开,不让她继续碰水后——陈匪照却低喃一句,“我好像....”
“师傅?”春渡又惊又怕地回头。
看到陈匪照昏倒在了地上。
*
大冬天,水井里的水没被冻上,打上来后倒进水盆。
当陈匪照蹲下身子,双手碰到冰水的那一刻,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一滴水,被溅出水盆从高处落下——
黑暗中,一尊佛像落下一滴泪。
她的意识仿佛跟着抽出体内,被那滴泪裹住后随之坠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神奇的是陈匪照毫发无伤,跌坐在地面后抬头,望见上方有尊巨大的金身佛像,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陈匪照。”
是个男声,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姿容过人的男子,头顶光亮——这是谢致。
“我又到幻境里了?”陈匪照后退一步,“谢致?我记得你已经.....”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我只是你潜意识里的一个幻影,觉得自己该和你.....做一个告别,”谢致说。
两人站在一个旷阔的天地里,无声无息。
陈匪照和他隔了两丈距离,想说什么,无从说起。
“我一直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把我独自留在大宛,我这一生没把几个人放在心里,别以为你是特殊的,但陈匪照....你在沙漠里救了我,我们明明才相处不到半个月,为何....”谢致颠三倒四地说着,眉目痛楚,“为何我在被你拒绝在门外后,会这么难过?你知道我之后经历了什么吗?”
谢致想到冯才才,他的母亲,想到前任家主,他的一位兄长——这两人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他忍受着痛苦活了下来,本以为自己的心就像一颗石头,再不会受伤。可陈匪照.....
她怎么会让他受到影响,当他难得想当一回好人,知道丹云那家人对她存有祸心后,将他们杀了。陈匪照为何反而会害怕他?
她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如果不是他们把心思打到你身上,你会下手吗?”
“我也因此被官府通缉,还有人追杀我,你为什么不肯再帮我一次?”
“我.....”陈匪照答不出来,后退一步,争不出个对错来。
她不知道谢致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了解他这个人,两人说到底只相处了短短十几日,她把他当作是一个病患,给他治了腿伤,不就已经够了吗?至于之后谢致杀了丹云一家人......
“你是觉得当年都是我的错,想报复我,才给我下的石头蛊,利用我去炼造出阿芙蓉吗?”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
谢致凝视着两人的距离,垂在身侧的手颤抖。
可陈匪照却停在中途,“不是这样的。”
“报复我只是你其中一个目的,最重要的是你能通过售卖阿芙蓉,大肆敛财。”
她很清醒,“是你利欲熏心,别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谢致,我救过你一次,仁至义尽了。”
“你知不知道我被迫留在大宛经历了什么?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谢致无法启齿,甚至他还和上任家主有纠葛,但太肮脏了,他实在......
陈匪照铁石心肠,“你觉得我和你的渊源很深,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告别,把话都说清,但子规.....我累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是大夫,被他控制心神,制出一个害万人受罪的毒物来。
难道因着他的一些过往,她还要去同情他?
陈匪照背后那尊佛像又在流泪,一滴血泪,落到地上成了一片血海——淹没两人,陈匪照回到现世。
她还是在屋外的棚子里,睁开眼,看到春渡一脸着急。
“师傅您刚刚昏倒了......”少年郎吓坏了,见她醒来,急急伸手去摸她的脉象,“是不是身子还没好?我不该由着您胡闹!”
“什么胡闹,”她便扯开嘴角淡笑,从他怀里出来,“我没事,刚刚只是晃了个神,顺便....”
“顺便?”
“和一个人说了点绝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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