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楼芙雪面上一会是怆然的笑意，一会是沉水般的死寂，月光下的她看起来有些怪异。
就这样到了楼相院子前，楼芙雪便又恢复了一片端庄沉静，她又是那个在深宫中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贵妃娘娘了。
她到的时候凤凰血已送了过来，那太医手中握着盛满鲜血的骨瓷小瓶，似乎欲探听这凤凰血的来源相关，最终还是在素辉冰冷的面色下闭了嘴。
再转头正对上贵妃娘娘眸底寒冰般的冷意，开始庆幸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亲眼见着楼相就着几味护心的丹药一起服用了凤凰血，楼芙雪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转头，却看见楼夫人正站在门外，满面的肃穆。
这两日相府一片混乱，楼夫人操持家中还要稳住各方来探病的同僚，忙得不可开交。
想必眼下是听闻了楼相的消息后才赶了过来。
“娘娘。”
楼芙雪还来不及出声说些什么，楼夫人已上前朝着楼芙雪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仰起那张已是中年却仍旧姣好的面容，凝视着楼芙雪一字一句训诫道：“您不该在宫外彻夜逗留，此举于理不合。”
楼芙雪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喉间干涩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放低了声音，带着些恳求意味般朝楼夫人说道：“再迟一些……等本宫见着楼相转好了便离去。”
楼夫人却是被她这般脆弱的姿态刺到一般，面上登即覆上一层冰霜，站直了身子朝着楼芙雪厉声喝道：“您已是天家的贵妃娘娘，怎可以这般软弱！”
这不顾场合突如其来地责备令楼芙雪红了眼眶，水色浸过她黑曜石般的眼眸，眼尾的飞红显得她越发肤白可怜。
楼芙雪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只是浅浅吸了一口气，朝着楼夫人回望过去：“本宫明白，还望夫人照料好楼相。”
说罢她抬起步子朝往走，那单薄的背脊始终挺直，素辉和流彩赶紧快步走上前来跟在楼芙雪身后。
见着女儿这般姿态，楼夫人面上露出些不忍的神色来，在楼芙雪与她擦肩之时忍不住低声唤上一句：“阿雪…你…”
楼芙雪停下脚步来，却没有再听见后文就是，良久之后，唇角勾起自嘲般的笑容，回过身朝着楼夫人的背影深深行上一礼。
“望夫人保重。”
说着便离去了。
一路上，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纷繁而过。
在楼芙雪的前半生中，她是被楼家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只是这一切早在她入宫之后便发生了改变。
前世里，她在宫中不堪忍受那些明争暗斗时，曾哭着央宫嬷嬷带信给父亲让他想办法把自己接回家中。
那信却被楼夫人截了下来，只留下一句简短的回话给楼芙雪。
她说：“这徐京中只有姓楼的贵妃娘娘，早没有楼家的女儿。”
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曾经她是为了保全家族而自愿入宫的，分明就在她入宫的前夕，娘亲还曾搂着她口中不停念叨着好孩子，那时候的母女俩因为即将面临的分离直掉眼泪。
而后不过几个朝夕，她便被从前疼爱自己的母亲所抛弃。
楼芙雪就这样恍惚地走着，一路到了相府大门，宫中的车驾时刻侯在府外，素辉扶着楼芙雪，刚要登车，便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直直朝这边冲来。
是金云。
她先前放了不少血，被流彩安顿在蕖园休息。金云恢复得快，又总害怕被丢下，便一路跟了出来。
这会看见楼芙雪登车要走了，她才慌了神，从暗处跑了出来。
楼芙雪望着她那紧张的脸，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愧疚来。恍惚之中，差些将这个走投无路的姑娘给忘下了。
眼下车架就一辆，金云放了血不方便走路，便顶了素辉的位置和楼芙雪一起坐进车中。
素辉则在外头跟着。
金云此刻坐在楼芙雪对面，双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放，一副局促至极的模样。
楼芙雪却没心情去管她，双目放空望着车外，脑子里一会是孟雨霏握住自己手腕轻咬的画面，一会是楼夫人严厉的眉眼。
自心底腾升而上的疲惫几乎将她淹没。
只是这副容颜，纵使是疲惫时，也有着将近破碎的美感，金云从没见过生得这般精致的女人，楼芙雪好似一副纯白的瓷器，夜色中透着淡淡的晶莹的光，好像稍加触碰，便会消碎于眼前。
金云看得入神，睁大了浅灰色的眼睛，几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碰楼芙雪的面颊，下一刻，几乎是闪电一般，她被车窗外猝然射进的暗器砸中了小臂。
肌肉上的疼痛感让她几乎立刻回过了神来，一声沉闷的痛呼后捂住手臂倒吸一口冷气。
楼芙雪也被她的动静吸引，视线在车内狭窄的地面上扫过，纤细从地面上捡起了那逞凶的暗器——一块不知道从哪家房檐上掰下来的瓦块，为了防止刺进肉里行凶者还特意用内力将锋利的棱角抹去了。
楼芙雪冷冷凝视着这块瓦石，仿佛已经听见某人无理取闹的声音。
左右不过是因为她让金云入了车座而闹了情绪。
她前世怎么没有发现，孟雨霏是这么幼稚得一个人。
矜傲清冷，有勇有谋，她从前是怎么对着这样一个心智恍若六岁稚儿的人给出了这般评价的。
楼芙雪有些头痛地点了点额角，那块作为凶气的瓦石被她放在了一旁。
车架在夜色中朝着皇宫飞快地行驶而去，而在一旁道边阁楼上，孟雨霏一身劲装，支着膝坐于其上。
修长劲瘦的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指尖还捻着一片锋利的碎瓦。
影卫正跪在一旁汇报情报。
“主子，已经查明白了，今日除却主子一行人，只有那个胡姬去过贵妃娘娘闺房。”
孟雨霏闻言，面上神情不动，夜风将她长长的睫翼吹得轻颤，她绷紧的唇线透出的冷意越发凛然。
“需要属下去将她处理掉吗？”一旁的影卫轻声探问到。
“不用。”良久之后，孟雨霏出声回应道，她仰首望向天上的明月，少女的面容风华绝代，尽数被月色笼罩。
“阿雪还想和她玩。”孟雨霏说着，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喜怒。
影卫闻言，识趣退下。
只留下少女一个人，静静看着月亮，良久之后，她伸出手臂，朝着月亮张开五指。
她发现了，人的贪婪无止境，一旦被月光照耀过，就会想要将月也据为己有。
只是月光那么温柔，从来不止照亮她一人。
楼芙雪赶在天亮前回到了朝云宫，这让朝云宫上下皆松了一口气。原因无他，再过一日便是国丧之日，国丧之后便该筹办新帝登基之时，到时候楼芙雪这个贵妃的位置也是到头了。若楼芙雪缺席了先帝丧礼，其中意味，自然能让许多人就此做出文章来。
楼芙雪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本就不打算在宫外久留，便是昨日没有拿到凤凰血，她也会在今日回宫来，是以楼夫人劝谏她时，也不曾多做辩驳，便直接回了宫。
从这点上，楼夫人确实是为了整个楼氏在考量，而且正值日月更迭之时，楼家作为徐京显门，更该谨小慎微，以防让人抓住把柄。
只是纵然心知这是合理的考量，楼芙雪心中仍不免酸楚，曾经那般真挚疼爱自己的母亲，终归也将利益放在了最前考量，和她之间再不见亲人那澄澈的爱了。
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天一大亮相府那边便有人传了话来，说楼相昨夜服了药血，后半夜便转醒了。
太医那边的意思是只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便可彻底痊愈。
而当初抓走楼相的那波歹人也有了消息，只可惜待到护城军一路追踪到新的匪巢中时，那些歹徒们已经悉数为人所杀了。
也是同一日傍晚，相府那边又来了讯息，先是跟楼芙雪报了平安，随后宫嬷嬷便拿出了一封楼相给她的亲笔书。
楼芙雪看到一半，便失了笑意，整个人神色凝重起来。
流彩见自家主子一派忧愁的模样，忍不住探问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一些家长里短的小矛盾罢了。”
说着楼芙雪当着众人的面将书信焚烧干净，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一旁的金云面上，微笑着朝她说道：“先前绑架父亲与你们的那些个贼人们已然伏罪，金云姑娘想来听闻了这个事心中也可畅快些。”
楼芙雪话中点到了金云，一时间众人都朝金云看了过去。
金云面上有些不自在，只能隔着面纱挤出些僵硬的笑容来，朝着楼芙雪连连点头。
楼芙雪看见她小臂上昨夜被孟雨霏打出的青紫印子还在，隔日看越发的狰狞起来，便又赐了不少外敷的药膏给她。
一时间金云受宠若惊，忙要给楼芙雪行礼。
楼芙雪却是不以为意：“金云姑娘于家父有恩，便也是本宫的恩人，在这朝云宫中，你只当是你的地界便是，自在住着就行，无需顾虑其他。”
一片话下来，惹得宫里其他下人唏嘘不已。
想不到贵妃娘娘对这个从府外带回来的胡族人厚待至此，金云闻言也有些脸红，刚要推拒，却看见楼芙雪从美人榻上坐起了身来，朝着自己招招手。
“今日天气不错，金云姑娘且陪本宫外出走走吧。”
金云见状，上前扶起了楼芙雪，两人朝着小花园走去，楼芙雪有话要同金云讲，两人在前面走着。
流彩和素辉只能在后面跟着。
流莺飞花，波明晴光。
待到行出一段距离后，楼芙雪忽然对着一旁的金云浅浅出声：“先前跟在齐公子身边，金云姑娘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本宫知道他苛待于你，本有意为你出气，只是如今父命在上，不得不委屈你了。”说罢，她叹上，瞧着一脸愣神的金云轻轻开口：“方才父亲在信中说，为报齐公子恩情，要本宫在国丧之后，为他谋得个内侍官职来。”
说着她的手掌轻轻搭在金云手背上，满面的诚恳：“那齐公子对姑娘看起来实在执着，只怕你二人日后还有见面的可能了。”
金云闻言，整个人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不必担心金云会拆官配哈，阿雪的性格是无利不起早的，你们品，细细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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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本宫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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