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芙雪唇边噙着笑意，向着周围一众朝臣微微颔首致意，最终缓缓抬首，那似被墨色侵染过的眸子正对上孟雨霏的视线，正坐于殿上的少女平静地回望着她，好似孤高凌云的松，无论何时都将背脊绷得笔直。
楼芙雪面上笑意不改，轻声重复着楼相方才说过的话：“明华长公主失德，不堪继任先皇帝位。”
孟雨霏袖下的手腕一顿，垂下睫羽，依旧不置一词。
“朝臣重会，岂有尔等妇人大放厥词之余地！”
长公主不说话，一旁性子暴烈的武将们却坐不住了，只见他拍案而起，赤红着一张脸便指着楼芙雪的鼻子怒骂起来。
楼芙雪闻言也是不恼，抬腕轻轻扶了扶鬓边的簪花，红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今日各位大人相聚在此，本就是为了讨论先皇皇位继任者一事。本宫身为先皇贵妃，是先皇的枕边之人，替先皇协理六宫，又是明华的长辈，今日会议，无论于情于理，本宫都焉有不来之理？”
楼芙雪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在座之人谁人不知楼芙雪入宫小半载，却是从未在御前承宠过。
连承宠都不曾有过，纵使她握有凤印，眼下这番话也根本不能够服众，在楼芙雪讲话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武将坐不住，想要站起身来将楼芙雪赶出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坐在他们对面的文臣们纷纷出声附和。
“先皇在时，曾对贵妃娘娘信任有加，还将管治六宫的权力交到了娘娘手上。”
“是啊，凤印既是在手，便已表明了先皇对娘娘的信任，这些时日来娘娘管理六宫辛劳甚重，前些日子又在国丧之上缅怀先皇哭晕过去。如此劳苦真情，便是让娘娘将要话说完又是何妨呢？”
到这里就分明是有些强词夺理了，那些个武将闻言气得不轻，在场的文官们却是纷纷响应，一边倒的支持贵妃娘娘。
前几日的国丧尚让他们惊心，这些生长于徐京的世家官员们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与权贵们离心的君王登基。
楼芙雪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方才她说得那番话根本不重要，她身后的楼氏在云朝栽培数年的势力，才是她今日站在这里的底气。
当然，究竟是众人一起和气坐下听楼芙雪申辩她的原因，还是闹成一团最后不欢而散，最关键的裁决者，还是...
楼芙雪的目光直视着上方正座中的孟雨霏，视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而后者自她出现之后，始终未曾发出一言。
伴随着场面越发的混乱，孟雨霏高坐上方，少女修长的指节抵在梨木案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叩响，哄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场内的众人纷纷扬首，一齐望向了长公主，等待着她的决断。
“自幼时祖父便教导我，为人身正，不可偏听旁信，诤言可正己身，荣贵妃既言我失德，便请贵妃说明自己的理由。”
“公主...这个妖妇分明是故意来搅场的，您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距离孟雨霏座前最近的一名将领见状忍不住开口劝到。
却见孟雨霏神色淡然，朝着殿中的楼芙雪隔空递出手来：“贵妃，请讲。”
有那么一刹那，楼芙雪恍惚间以为她是想要伸出手带自己逃走。
只是可惜了，过了今日，这双手再不会朝自己毫无防备地递来了。
接着，楼芙雪微微侧过身去朝楼相示意，随即在楼相的指挥下，一名侍臣从下方走出，手中呈有一份明黄色的手诏。
一时间场内几十道目光纷纷汇聚于其上，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浸淫宦海多年的老滑头了，哪能看不出其间大有门道，眼下场内众人心思各异，谁也不先多话，只等着楼芙雪来为他们做出解说。
“楼芙雪从侍臣手中取过黄绢展开，当着众人的面朗声读出其间内容：“朕有旨：长公主明华勾结大将军明成虞，图谋社稷，谋害亲父，其人失德于宗庙，有愧于先圣，特下诏，夺其继位之权，终身护国以赎罪。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国有不测，卿可代行王权。”
伴随着从楼芙雪缓缓念出圣旨上的内容，在场的众人皆惊变了面色。
“你这妖妇人！竟敢假传先皇遗诏！”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孟雨霏一派的几名武将，心底的恐慌盖过了规则对他们的约束，此刻站起身来便直直朝着楼芙雪走过去，想要将那份的遗诏夺过来。
场内的侍卫见状拦住了他们，终究是在殿前，那武将行事不敢太过出格，只能压低声音威胁楼芙道：“贵妃娘娘，攀污皇族可是重罪，您可要想清楚。”
“先皇御笔亲书，传于家父，龙印便在此处，又岂能作假！”楼芙雪所幸将绢布大展开来，举给场内的朝臣过目：“攀污皇族是重罪，皇族内部”那些官员们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凑近些来看，一切皆如楼芙雪所言，手诏的内容做不得假。
“父皇那时已经病重了，神志不清，有些事情不过是他凭空臆想出来，做不得真。”殿阶之上，孟雨霏忽然出声，语调平淡，好像眼下被指控弑君夺位的人并非是她一般。
“确实，末将曾在后期被圣上诏入宫中，那时的圣上讲话已然颠倒，这般状态下写下的诏书又如何能够当真？”先前一直沉默着的庞真在这时开了口，他说着朝着楼芙雪的方向深深看去一眼，别有深意地补上一句：“更何况，尚有有心人在旁刻意挑唆。”
“哦？将军这话可是在暗指本宫？”楼芙雪闻言，黛眉微挑，朝着孟雨霏方向讥讽开口道：“只可惜，胁迫先皇带他出宫，害得他跌落人群不幸山崩的人，可不是本宫。”
“你！”庞真闻言面色大变，指着楼芙雪开口：“胡说！胁迫先皇之人分明是你！”
“那将军可有证据？”楼芙雪说着，眸子微微眯起，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光芒摄人，竟压得庞真这名武将几分语噎。
确实，那日在宫中见证了那场变故的人都已被处理掉了，要拿出楼芙雪最先动手胁迫老皇帝的证据，竟是没有。
“将军拿不出证据，本宫却有证据。”
清越的声音不断传来，孟雨霏独坐高位，有些出神，她的视线追随着那熟悉的声音一路落在了殿中的美人身上，云鬓墨染，芙蓉簪花，一点珠钗伴随着她讲话的动作轻颤，晃乱了那如画的眉眼。
只是那张芙蕖般明媚的美人面上，早不见曾经的温良，撕破伪装之后从本质里透出来的面目。冰冷、跋扈、张扬，眼梢噙着一点不屑的笑意，转向自己之时，只余万分讥嘲。
“先前长公主挟持先皇出宫门时，当值的守卫，宫门附近的百姓，甚至闯入徐京的那二十万流民皆可以作证，是长公主将皇上带出宫外，同样也是长公主将先皇推入死地，置之不理。”
“先帝仁慈，不愿追究长公主过错，仍旧赐她以监国重任，只是这皇位，断不可由这弑君杀父之人继任！”
面对楼芙雪这掷地有声地指控，孟雨霏只是垂下睫羽唇角勾起一道自嘲地浅笑，随后，她在众人的视线中站起身来，一步步踏下殿阶，滚落神坛，直到走到楼芙雪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她停下，微微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楼芙雪的脸上。
“既然我不得继任，请问贵妃与楼相又打算让谁来接任这皇位。”
这也问出了在场诸位大臣们心中的疑惑，先帝无子，不让长公主继位，莫非真要将这山河付与外姓之人手中？
“先皇尚有血脉遗落民间，这件事情长公主其实早已知晓不是吗？若非如此，日前又怎能听得大将军在民间寻人的消息。”
此言一出，在场又是一片哗然，而今长公主弑君的嫌疑尚未洗清，又炸出先皇还有其他继承人的消息。
“虽然家父得到消息立即便动身差人前去寻找了，可惜终究晚了大将军一步，不过好在以大将军之能，必能保证先皇遗嗣平安了。”
楼芙雪这话中藏了不少恶毒的心思，孟雨霏却也只是淡然的听着，甚至唇角还勾着浅笑，凤眸中审视着楼芙雪的光越来越暗，直到最后归于冰冷。
“很好，那个人，我保了。”
最终，她也只是丢下这样一句话，便不再看楼芙雪，径直朝着殿下走去。
在与楼芙雪擦肩而过时，她稍作了停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楼芙雪。
\"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从她布局到收网用了数年，皇帝身边一直有着她的眼线，根本不可能在她的监视之下偷偷传出这样一份诏书。
所以她很好奇。
楼芙雪闻言，发出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几乎是饱含怜悯地开口：“就在你出宫的那一年。”
在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弃了。
嫣红的唇轻轻抿起，她要怎么说出来，在老皇帝第一次将她诏去承乾宫罚跪时，在她和孟雨霏还在相互试探的时候。
她和老皇帝便已达成了协议，楼芙雪从来不是像孟雨霏以为的那样数次背叛了皇帝去选择她。
她并没有违背和皇帝的约定，因为他们达成约定的内容从来只有一样，那就是若皇帝终究难逃一死，他要让天下人见证明华长公主犯下与诏书中所述的相同罪行，让她再无与皇帝藏在民间的儿子争位的可能。
楼芙雪袖中的手用力地攥紧，鲜红的丹蔻悉数嵌入肉中。
孟雨霏早已走出了很远。
会有反转的，雪在努力地背黑锅，为霏铺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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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伤情小狗孟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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