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漫长的一夜，等于风起云涌的徐京城来说，一夜可以决定许多权力的更迭，身处政治中心的人们活着的每一刻都在逼命地筹谋。
独对青灯烛火，思考恩义情仇，彻夜难眠。
而远在群山之中，分明落魄患难相遇的人，却因凉夜有人相拥，睡得安稳香甜。
最先醒来的是楼芙雪，她顾着孟雨霏在身侧，一晚上不敢怎么变换姿势，是以清晨醒来，浑身都像是让人卸过一遍般，酸胀极了。
于是她忍不住要坐起来舒展活动筋络，在这一过程中，又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带出“咝”的一声冷抽。
听到动静的孟雨霏随即醒了，长公主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两下，睁开眼来，那对凤眸眼尾上挑，只是刚睡醒的空洞顾盼间，视线便落到枕边的人身上，一时间棕色的瞳仁像被点亮，流光溢彩。
数日的奔波不能安寝的疲惫，在经过昨夜的休整之后，已然恢复了五六成，只是连日来一直受伤失血，她的面色依然不好。
楼芙雪也没好到哪去，捂着伤口半裂不裂的胸口眼周浸着水红。
这样一副光景将孟雨霏刚要出声的带着鼻音缱绻的那声“阿雪”吓了回去，整个人直接翻身坐起，探手轻轻覆上楼芙雪掩住胸口的手背，焦切又紧张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楼芙雪不想在小自己三岁的少女面前落泪，更不欲在这样的境况下还大摆娇气，但她这会实在是又惊又痛，噙着水光的眸子望着孟雨霏，长公主细垂了眉眼凝视，能看见贵妃眼中的墨色越发深黑。
“我可能，变得有些奇怪了。”
言语抵在舌尖流连，楼芙雪斟酌了半会，还是干脆直白地说了出来。
“在你来之前，我从半空坠崖，按理说应该已经死了，可我却出现在相隔数十里的十万大山中，被隐婆捡到，而且...”说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在雪白的面上投处一丛阴翳，楼芙雪樱色的唇轻轻抿了抿。
“而且我刚醒来时，分明浑身骨骼俱碎，痛得钻心，嗓子亦是全损，说不出话来，可不过转眼到了日暮，我便能下地了，这样恢复的速度，想要拿我从前吃过的那些药来搪塞或许也能勉强说过去，只是...”说着她快速的抬眸看了眼孟雨霏，好似痛感加深，掩在心房处的手用力几分。
“明华，从你来到我身边开始，伤口才开始以正常的速度愈合，也是那个时候起，本宫才听到这些时日以来，属于本宫的第一声心跳。”
她说得紧张，到最后来自称都抬了出来，秀丽的眉紧紧蹙起，似在对眼下身体的异状而感到担忧。
更让她难以忘却的是坠崖后的那个梦，楼芙雪在那个梦中深切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楼芙雪想到这，抓着麻被的手有些揪心地收拢，出来一趟，什么事都没办成，反倒是将自己弄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若是放在从前，不知道会被眼前这丫头怎么讥讽一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却见孟雨霏两眼泛着空，正盯着自己的面容发呆，唇线绷得死紧，这是她心情不悦时常有的小动作，而方才楼芙雪说得话也不知她究竟听没听进去。
乍然对上楼芙雪黑洞洞的眸子，孟雨霏这才回过神来，状似无意地抬手将楼芙雪鬓发发丝朝她耳后捋一捋，随口说道：“挺好的，活着就行。”
所以孟雨霏究竟听没听她在说什么？看着这个还要小自己三岁的人在跟前发出这沧桑感叹，楼芙雪真的会有一种被她装到了的错觉，忍不住朝人狠狠瞪去一眼。
“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从齐州城找到这来的？”、
这次换孟雨霏薄唇绷得死紧，目光四下飘摇，一副打算死不开口的模样。
下一秒，一双温如暖玉的手直接捏上她脸颊，楼芙雪揪着孟雨霏两边的颊肉，携着些私怨在里面狠狠蹂躏上一通。
“究竟是在装什么少年老成了明华小朋友，本宫都向你坦白近况了你竟然还拿起乔来。”
向来凌厉清冷的一张脸被楼芙雪拿在手中面团似的揉着，孟雨霏还在努力绷着表情，但眉眼中的惊诧却还是就着窗外的碎光一道流泄出来。
这副又正经又滑稽的模样将楼芙雪逗笑了，舍不得手上那绵软的触感，本来还想在欺负一会，但终究不好把人逼急了，楼芙雪最终罢了手，朝着孟雨霏挑了挑眉。
“现在能说了吧，快些说，好好说。”
孟雨霏洁白的面颊上顶着两道淡红色的印子，黑色的发丝垂下，掩着她在楼芙雪面前低垂的眉眼，思考一下，抬手触上襟口暗扣就开始解，那层斑驳的外衣也顺势滑下，眼见着洁白的肩颈便要展露出来。
这委实出乎了楼芙雪预料，上一秒她黑黢黢的眸子还泛着晶亮期待的光，下一秒就闭上眼侧过面去，赶紧拿手将眼睛捂上。
“做什么，让你好好说话脱什么衣服？”
楼芙雪紧紧捂着眼，生怕再晚一步就要占到不该占的便宜，身前却又没了动静，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从指隙间浅浅开道缝的时候，孟雨霏冰凉的手捉住了她，牵引着她一路放到自己左肩下靠近心口的位置。
那斑驳不平的触感让楼芙雪慌了神，定睛去看，看见了长公主的心口处，自皮下的血肉中开出一朵殷红的花来，花瓣似长须，根根条条沾着血色舒展开，一路蔓延到孟雨霏的肩上，花蕊处正盛开于心房之上，这花妖冶非常，就好像有生命般伴随着孟雨霏心脏的跳动一起搏动着。
这花诡异得很，楼芙雪自幼喜好摆弄花卉，渠园中集册了天下花草植珍图谱，她却从没见过有关于眼前这花的描述记录，连形近者都不曾有过。
孟雨霏将楼芙雪的手置于心口处，指尖传来灼热的温度，楼芙雪感受着孟雨霏有力的心跳。
却看见孟雨霏就坐在她身前，低首看着自己那泛着淡粉色的圆润指尖，出口的话有几分虔诚的意味，却让楼芙雪听出一声冷汗。
“我也是在找到你之后，才重新有了心跳声。”
这话听得楼芙雪几分悚然，想不到出问题的不止是她自己，孟雨霏竟然也搭了进来。
“怎么回事？”楼芙雪神色凝重，缓缓撤回了手来，长指在空中流连了一转，最后落回孟雨霏的肩上，替少女温柔拢好了外衣，再细细扣回衣扣。
孟雨霏习惯性的抿唇，想将话都吞回腹中，却在对上楼芙雪黑亮的眸子后略略开了口：“当时我在龙王庙，因着伤势过重，本应死去了。”
说着，她修长的手指在心口上方偏半寸处比划了一下：“齐萧然用了异于域邪术，我被带入了幻境之中，我一时失查，让人将这一处洞穿。”
其实也并非全然幻境，只因那东西邪乎得很，孟雨霏在其中看见的，竟是她曾在梦中见过的前生，那会她在迷雾中，窥见了自己战死沙场的结局，本该就此醒来，可她却在那纷幻流动的雾色中，瞥见了楼芙雪的身影，那里面正播放着她身死之后楼芙雪的结局。
孟雨霏一时犹豫，停下了脚步，也就是半刻不到的放任，让她堪堪中了恶招。
当然这一切，她并没有打算告诉楼芙雪，楼芙雪只是看着她在心口比划的那两下，眼睛就有些红了，好像自她醒来之后，就一直要比平日里感性些，或许是因为不在深宫之内，没有贵妃的名号束缚加身，她可以任由自己心头揪紧，流露出那两分脆弱来，只是侧过身去将鼻腔中那道酸涩的呼吸咽下。
还好是偏了，可就算不是伤中要害，在她那样逃亡的途中，不被及时救治，依然九死一生。
“那会失血过重，又体力透支，我只能躲到龙王庙的梁上，随后昏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满身的伤后却已经奇异地止住了大半，甚至她也回复了不少气力。
也就是在这时，嗅着落逃的朱雀味道一路追踪到龙王庙的鬣狗们也来了。他们阴骘的眼搜寻着龙王庙中的每一寸土地，连卷起的地皮和半湿的稻草也不放过。
他们没找到长公主，却捡到了长公主身上的饰物，揣在怀中，也算是能够拿回去复命。
孟雨霏蛰伏暗处，本想伺机出手，却没想到很快又来了第二波人。
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出来寻找公主的贵妃坠崖了，可是杀手们将崖底翻了个遍也没发现贵妃尸身。
上头怀疑是贵妃早就察觉了这次的埋伏，暗中安排了人去接应从其他地方跑了。贵妃遇刺可不是小事，传回徐京城内惹得楼相震怒，这两日齐州城附近的大小通道都被盯死了，楼贵妃要不着痕迹潜逃的话，只有一处能去。
以流水连绵着清风崖底的十万大山里。
眼见着杀手们在这一处没有找到长公主的踪迹，转头便要往十万大山深处查找贵妃的踪迹。
孟雨霏闻言就此收了手，干脆尾随着这批刺客，被追踪的人反倒让追踪者带起路来。
她一路跟进了山中，只是这批人一进山中便各自分散开，孟雨霏无奈之下，只能先找个地方隐藏起来，观察着那批杀手们的动向，直到她看见，先前拣去她额饰的那名刺客，神色鬼祟地离了大本营，在他人不注意地情况下悄悄往山中跑去第二趟。
那喜悦的急于立功的神色，孟雨霏在当初混迹新兵营时，看见过太多回了。
努力存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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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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