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端药进来,梁昭坐在兄长榻边,状似无意地提醒他,
“装病这招我自小就用了。”
梁昀端着药仰头灌下,搁下药碗时瞧见梁昭一脸的愁绪,不禁笑出声来,
“这是要来坦白谢罪?晚了。爹向来惯着你,我不惯。”
梁昭抽着嘴角,盘腿上榻。
“装病这招太假,幼童才会用。你是当朝的丞相,这种小把戏那些大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如今可是真病了,不骗你。”
梁昭无奈地木着脸,
“你不告知我如何打算,我怎么替你办事?”
梁昀胸口发疼,他忍着阵阵闷痛,没让梁昭看出来。梁昭见他不说话,追问道,
“你想救阿澜,怎么能闭门不出啊!再拖下去,左相那老狐狸都入主明德殿了!还有定边侯,他怎么也要来掺一脚?”
梁昭今日听窦无束说了,定边候回都后,这几日已经拉拢了好些人了。
前额隐隐泛起疼来,他随口应付孩子,
“半真半假,才能不知真假。你不必多管,只要同虞君骁好好相处即可。”
“……”
梁昭不太满意的坐着,浑身像沾了虫虱一样难受。
梁昀沉沉地吁了口气,先帝托付的朝廷重重地压在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房中盈满苦药味儿,梁昀猛吸了一口,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太苦了,宣德殿的药味怎么就那么香呢。
梁昭不死心,死缠烂打着追问,打断了兄长的思绪。
“陛下遗体几日后下葬,我要出府祭拜。”
梁昀自岿然不动,淡声拒了,
“我都不去,你去了还不得被人生吞了。”
梁昭觉得有一股火升腾而起,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瞪着兄长,满是怒火。
“我知道你去燕州时同陛下争吵,可陛下不是给你打了个扳指赔罪吗!这次不去,日后再也见不到了。梁见山,你明白的吧?”
梁昀一朝生病,反应慢了些。他坐直身子,皱眉敲了梁昭的额头,
“没大没小。”
梁昭听他避而不谈,心知说多少也不能挽回了,干脆转身走了。
踱了几步,他停下,有些委屈有些悲伤地低声骂了一句。
“你这个小气鬼。”
梁昭兀自生了三日闷气,先帝棺椁就送到皇陵里了。
左相权势滔天,亲自扶棺送行,群臣连新帝的面儿都没见着。
方太傅回城路上怒斥左相,被扣了个罪名强押入狱。
梁昭到底没能去成,许多官员也被挡在府门外。
危机四伏中,唯一的慰藉就是梁相的郁疾好些了。
梁昭还没消气,在饭桌上冷眼盯着兄长。
后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顶着梁昭的冷眼喝粥。严管事端来汤药时他一忍再忍,还是开了口,
“不是病愈了么?”
“这是静心养气的汤药。”
梁昭面色稍霁,用竹筷叉一个滚圆的肉丸。梁昀看了一眼,伸手打了他一下,
“没规矩。”
此日午时,梁昭遵从丞相大人的指使,去来福酒楼等着。
他坐在大堂里,要来几盘点心,不时望着四周。
他十一了,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不一会儿就饿了。
梁昭捏了块点心,酥渣沿着细长的手指滚落在盘中。
酒楼里正热闹着,大堂里聚满了人,吵吵嚷嚷地聊着家长里短。
梁昭静心听了一会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人有胆子谈政事。
点心快要吃完,梁昭端起碟子,将掉落的酥皮扫进嘴里。
木梯上传来踢踏声,一群半大的世家公子调笑着走下来,勾肩搭背连成一团。
梁昭抬眼就对上虞君骁狭长的眼睛。
那双眼睛梁昭每次见都会感叹一句“含情脉脉”,可虞君骁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梁昭抛开脑中的杂乱念头,迎上去寒暄了一句。
窦无束扇着一柄团扇,笑得花枝乱颤。
“阿昭?你能出府啦!看,桃花阿姐给我的团扇!咱去樊楼找她玩!”
不容梁昭推拒,他先行几步跑下木梯,拉着梁昭入伙。
“不去。”
梁昭有意想同虞君骁独处,探听点消息。
窦无束也没纠结,兴致勃勃地拉过虞君骁,
“定边侯世子,虞君骁。”
虞君骁颔首,“我俩见过。”
窦无束吃了一惊,“见过?”
梁昭顺着他的话,说道,
“侯爷来相府讨债,见过一次。”
窦无束无心管闲事,绕到樊楼上来。
“不如一笑泯恩仇吧!咱去樊楼听曲去!”
虞君骁欣然点头,“我与梁二公子有缘,正想一起去瞧瞧。”
梁昭扫了他一眼,心下有了几分计较。面由心生啊,还想喝花酒。
两人缀在后面,慢慢走着。
虞君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刚打过架,不太热络。
“你们平常都听什么曲子?”
“嗯……什么都听。”
梁昭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
“你想听什么?一会儿让人唱。”
“还能点曲子?那我想听点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
“……”
梁昭险些咬了舌头,他瞪着虞君骁,问道,“不合适吧。”
虞君骁面有疑色,“你们玄都不让唱?”
梁昭不知如何答了,幸好窦无束等人走到了樊楼前,招呼两人进去。
虞君骁望着眼前挂着两个艳红灯笼的樊楼,靡靡之音透过小楼传出来。
他突然结巴起来,
“不、不是去茶楼听曲吗?”
梁昭这才明白是他会错意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推着虞君骁往楼内走,心下暗暗发笑,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可是你应允的。”
虞君骁好一番纠结,还是两股战战地踏过了门槛。
天爷啊,定边侯知道了得打死不孝子以正清白门风。
转进一处偏僻的阁室,窦无束所说的桃花阿姐正半蹲着给一众公子倒茶。
这差事最磨人。大点儿的开窍了,**一番也就了事。
偏偏窦无束等人不大不小,得耐心哄着。
桃花嘴上挂着笑,温温柔柔地飘到一旁侯着。
“桃花阿姐,你瞧他,俊么?”
桃花心里打了个突,顺着窦无束的手臂看过去才松了口气。
虞君骁的耳根微微发红,眼神在房中飘忽不定,跟着乖乖叫了一声桃花阿姐。
桃花笑了,轻轻点了点头,素手拿了两只茶盏,从容倒下去。
“这位公子生得极俊俏,公子叫我桃花就好,折煞我了。”
长在樊楼,她这条小命可经不起王公贵族叫她一声阿姐。
虞君骁亦步亦趋地跟着梁昭坐下,直愣愣地瞧着头顶的房梁。
窦无束手摇团扇,也不显得女气。虞君骁是燕州来的,他就主随客便地询问,
“虞世子,你要听什么曲儿?”
虞君骁搜肠刮肚,没能挑出几首应景的。梁昭提了一嘴,
“梨花曲吧。”
桃花站起身,一双弯眉挂在眸上时而蹙动,翘指唱起曲来。
虞君骁听着听着,有些陷进去了。
桃花能招来窦无束的欢喜,身上是有些本事的。
桃花一曲唱完,福身拜了拜。
含笑的眸子略微忧郁地瞧着一众享乐的公子,虞君骁探究的目光扫过时她就自如地收回了。
再过几年,这些看似风花雪月的就变成腌臜的,一批接一批,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就在桃花暗自忧愁着他们的将来时,窦无束几声大笑让她忆起自己的命运来,那些伤春悲秋就通通散了。
“桃花阿姐,等我长大了,就来赎你。”
桃花勉强笑了笑,没应。“我去拿糕点。”
有机灵点儿的公子趁机打听右相府里的消息,想带回去向自家父辈邀功。
“阿昭,你兄长的病怎么样?我父亲有一株上好的人参,到时可以给右相送去。”
梁昭闻言,摇了摇头,
“还不好呢。医官开了好些药都没用,我去房里都给药味熏出来了。多谢令尊好意。”
窦无束生得潇洒不羁,没心没肺地插嘴进来,
“右相染的什么疾?要我说,出门喝醉了快活一把就好了!”
“……”
虞君骁忍不住咳笑了两声,同情地看了梁昭一眼。
“算了吧,我瞧我哥都下不来床榻了。”
众人明里暗里的试探一一被挡了回去。
桃花拎着食笼进来,端出几碟糕点来。
众人捏着香甜的米糕,七嘴八舌地提议,
“不如改日拿点酒来喝?”
虞君骁提议,
“改日来侯府喝,我爹在梨树下埋了几坛好酒。”
“侯爷酿的?”
窦无束咂了咂嘴,有些馋了。
“听闻燕州烈酒香醇厚重,喝了能升仙。改日一定去侯府尝尝。”
梁昭有些意动,单单为了这酒,他真就打算同他一笑泯恩仇了。
“改日先给我尝尝。”
他悄悄凑头过去,用气声说。
虞君骁爽快地点了点头,“好!”
窦无束是个话茬子,歇不住。
他转头想起自家老爹在府里说的,很不遮掩地说道,
“左相长子要迎娶长公主了。”
一片哗然。
梁昭动了动耳朵,
“长公主?她不是……”
“陛下刚刚归天,左相就匆忙把陛下胞妹控制起来,未免太狠绝了。”
“长公主从南疆来玄都不过一年,连玄都话还没说好,就被算计上了。”
角落里有人默默说了一句,
“左相要夺权也未可知。”
众人齐齐噤声,若有似无的目光偷偷督向虞君骁。
这位的父亲也有夺权之意呢。梁昭左右瞧了瞧,
“今日这话就当没说过,传出去搞不好没命了。”
说这话的人脸色有些白,连连点头。
出了樊楼,就要各回各家了。
虞君骁同梁昭并排走着,闲聊几句,挥别了不顺路的公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远路,直到窦无束挥手拐去自家的街道。
虞君骁从衣襟里抽出一片纸,梁昭收进袖里。
“任重道远啊。”
虞君骁笑了两声,对这般做贼行径有了些微词。
梁昭冲他一点头,两人罕见地默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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