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正半躺在塌上,专心致志地端着空药碗闻。
梁昭捏着袖子里的纸张,为大殷的江山汗颜了片刻。
心里盘算着哪天叫严叔请个医官再来看看是不是有了癔症,他递出纸张。
梁昀接过,没立即看,压在枕下。
“哥,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知道。“
“你……是不是还有点那个什么郁疾?”
“我倒是想。”
梁昀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他出去。
梁昭抿了抿嘴,
“你的病真的好了?我让严叔把药撤了。”
梁昀白了他一眼,
“撤了作甚?不是凝神养气的?”
梁昭沉默,发觉兄长对药有些异样的痴迷。
他转身出了主屋,寻了个迂回法子找严叔把药慢慢撤了。
梁昀见梁昭站在一边不肯走,从枕下取出信笺,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成了。”
梁昭追问,
“什么成了?”
“救陛下的法子。”
梁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搬来一个坐蹾打算和兄长促膝长谈。
梁昀心累,打起精神来应对倒霉孩子。
“玄都如今是侯爷和左相争斗,我平日出府该是什么姿态?”
梁昀想了想,
“侯爷如今权势也不小,不如你把自己当虞君骁的小厮?”
梁昭煞有介事地记下,
“得做到什么哪一步?给他倒茶?”
梁昀笑了笑,摩挲两把毛茸茸的头,揉的梁昭向后仰了仰。
“你想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必担心我们。”
就在梁昭翻了个白眼之后,右相大人福至心灵地及时说道,
“除了老死不相往来。”
梁昭揣着写有“平乐”二字的草纸,一脑门问号。
草纸是提前打开了,他看完了,按着折痕恢复原貌。
想是右相对自己的亲弟弟了如指掌,还特意另辟蹊径写了个哑谜,也不知粗枝大叶的侯爷能否瞧明白。
梁昭揣好草纸,踩着木板上楼。
窦无束早就在雅间里等着了,听到响动回头。
梁昭尽力藏住脸上的郁卒,还是被看了出来。窦无束心直口快地问,
“怎么了,梁二?”
“楼外那儿挂了个什么玩意儿?”
梁昭来时见酒楼的牌匾上题着一行小字,说是尤凌风不得入内。
窦无束朗笑几声,笑得翻了个儿,仰摔下竹椅。
梁昭嫌他痴癫,嫌弃地把他拽起来。
窦无束笑得眼睛酸,随手抹了抹挂在眼角的笑泪。
“那牌子是我吩咐人挂的,尤凌风那孙子整日横行霸道,该整治整治。”
“掌柜不介意吗?”
梁昭瞧着匾额上的大字,不像是窦无束私自写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梁昭无奈,一本正经地提点道,
“他是左相的大公子,如今左相可横着呢!”
窦无束冷哼了一声,
“他有他的救命符,我有我的免死牌。”
有了这话,梁昭就不再多说了。窦无束他爹总不会养了他这性子,保不住性命。
更何况窦无束三叔在江南靠买货发家,如今隐隐有成一方商雄的势态,心思密着呢。
窦无束不知从哪处掏出个手掌大的弹弓,递给梁昭。
“这是我三叔托人送来的小玩意儿,等玄都形势好了,咱去雁门山上打鸟去!”
“这不是幼时玩的吗?”
梁昭自忖已经到了能入世的年纪了,不想玩这么无趣的。
窦无束啧了一声,
“我幼时没玩过,你陪我。”
梁昭应下,问道,
“你怎知玄都形势要好?”
“听我爹说,有永宁候和左相争斗,只要跟对了,总归不会殃及我们。”
梁昭未置可否,窦无束像个五岁孩童,被弹弓吸住,看珠宝似的赏玩弹珠。
当然,他视珠宝为粪土。
“阿昭,这弹弓是这么玩的吗?”
梁昭托着下巴,替兄长发愁。
等窦无束兴高采烈的嗓音穿透过来,指甲大的弹丸已经随着动作飞了出去。
窦无束这人虽不学无术,对玩物却透彻。
弹弓这玩意儿上手容易,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不简单。
梁昭吃了一惊,弹丸飞速弹向屋门时,虞君骁猝然打开门,眼瞧着就要弹穿了鼻梁!
窦无束还没来得及叫,虞君骁双眉一挑,出腿迅疾,衣摆随着长腿翻飞乱到一处。
衣摆垂下时,弹珠就失力蔫蔫地在地上滚动。
窦无束的提醒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他只好转为惊喜,
“啊!世子好身手啊!”
虞君骁拾起弹珠,在掌心随意翻看,问道,
“这弹珠是哪儿来的?”
窦无束搔着头,
“我三叔运来的,怎么?”
“内里结实,圆而不散,打起来威力不小。”
窦无束听了这话,明白虞君骁是个懂门的,巴巴地凑上去。
“世子如此威武,教教我呗!”
虞君骁扯着嘴角,
“如今我可没心情,不过你适才打得挺好。”
窦无束躺回去,无可奈何地喊,
“你们怎么都如此?如今我都凑不齐人啦!”
梁昭无奈地同虞君骁对视一眼。
没办法,窦无束就是这般没心没肺,说不好听了就是个半傻,天生心里不装事。
有了狂风也好,有了新伴也好,总是卷着初春的湿润草气跑过来,无忧无虑地赶走一切愁绪。
“今日就我们三人吗?”
窦无束简直要哭了,耷拉着脸,要死不活地半挂在藤椅边上。
梁昭悄悄松了口气,可算不用同人周旋了。
虞君骁几不可查地皱眉,这话背后好似有什么东西藏着,隐隐给他带来不安。
“为何?”
窦无束没瞧两人的神色,手指一晃一晃地推着桌沿的挂穗。
“都说府中有事,就不出府了。”
梁昭猛然发觉,从相府出来,一路走来,连素日最热闹的玄武大街都寂静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木板的踢踏声,比常人的动静小,三人屏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窦无束被两人严肃的神情吓到,脑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然跳了起来。
尤凌烟走进来,瞧着窦无束拿着弹弓在比划什么。来不及细问,她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坐下。
“……尤三,谁让你来的?”
“宽心!我不是我爹派来的。“
尤凌烟四处张望着,
“没人来倒茶吗?”
梁昭叫来跑堂上茶。尤凌烟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直直看向虞君骁,没有年轻女子的羞怯。
“这位就是虞世子吧,早就听闻燕州御敌有方,我虽不是男子,也向往那里。”
“尤三小姐过奖了,若想杀敌,还需自幼苦练。”
虞君骁没上战场杀敌,学着老爹的话佯装成熟。
跑堂来倒了茶,佝腰翘脚将门关紧。
“玄武大街自玄都建城以来都是百姓谋生计的好去处,今日人倒少。”
尤凌烟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讲道,
“今日我本要出门见我娘,不巧听到书房里漏了几个音,特意同你们说一说。”
“什么?”
梁昭见尤□□常,半信半疑地听。
尤凌烟攥紧了茶杯,
“如今手握重拳的左相,昨日强闯民宅,硬生生收了数百两金银,害得百姓不敢上街了。你们听,这太可笑了。”
她笑了笑,哽咽起来,
“我知道我平日不与你们相熟,不论你们信不信我,还是要同家里长辈说一说。我如今恨透了他。”
几人沉默下来,还是虞君骁首先开了口,
“尤三,你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尤凌烟显然不太相信,
“凭我一介势单力薄的女子吗?”
虞君骁摇摇头,笃定地说,
“我们燕州曾经有位女将军,是我们代代相承的传说。她就如你这般,嫉恶如仇、爱民如子。”
尤凌烟笑了笑,抹了眼中的泪。
“快回吧,别耽误了时辰。”
梁昭走在窦无束身后,趁机把草纸塞进虞君骁的袖中。
梁昭跑回府,将尤凌烟的话学舌说了。梁昀听了,没什么波动,冷硬如他,只问,
“把纸给世子了?”
“给了。”
“没瞧吧?”
“……没。”
梁昭欲盖弥彰,急忙斥责兄长,
“尤三说的有用处吗?为何不理我?”
梁昀冲他招手,
“有用处,我知晓了。”
梁昭撒了气,颠颠地跑过来,觉得自己是有功之人了。
“怎么?”
梁昀拾起他胸前挂着的玉佩,凑到眼前瞧了瞧。
梁昭被他拽了个踉跄,
“哎……哎”
转眼间梁昀放回玉佩,叮嘱道,
“好好戴着,别丢了。”
梁昭忙不迭点头,“还有呢?”
“还有?好好吃饭。”
梁昀这才瞧见梁昭瘦了好些,原先两腮上的软肉没了,下巴也尖了。
他皱着眉,掰过梁昭的腕子,让他坐下。
先帝体弱,他总跟在先帝身边,耳濡目染就跟着太医学会了探脉。
梁昀探出两指凝神搭脉,半晌才睁开眼睛,疑道,
“脉象平稳,无碍。午膳我让严管事加几道菜。”
梁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兄长是觉得他病了。
兄长长期在体力才智上对他的碾压让他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哥,我长个儿了。”
梁昭笑起来停不住,干脆捂着肚子团在地上,肩像抖糠筛似的。
梁昀眉眼稍松,这才发觉梁昭的袖口短了一小截。
刹那间,一股怅然若失从头顶直直地灌下来,头脑发蒙。
心里空落落的,直到梁昭的笑穿透过来,四散的魂这才聚敛到一处,成了个活生生的人。
梁昭笑了一会儿,才发觉兄长的神态不对劲,起身问道,
“怎么了?”
“没事。”
梁昀抬起手,用一种长兄如父的姿态用力捏了捏梁昭尚弱的肩。
从那以后,卧房里浓重的苦药味儿从窗扇散出去,再也没回来。
梁昭这才觉得兄长是真的病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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