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痊愈

梁昀正半躺在塌上,专心致志地端着空药碗闻。

梁昭捏着袖子里的纸张,为大殷的江山汗颜了片刻。

心里盘算着哪天叫严叔请个医官再来看看是不是有了癔症,他递出纸张。

梁昀接过,没立即看,压在枕下。

“哥,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知道。“

“你……是不是还有点那个什么郁疾?”

“我倒是想。”

梁昀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他出去。

梁昭抿了抿嘴,

“你的病真的好了?我让严叔把药撤了。”

梁昀白了他一眼,

“撤了作甚?不是凝神养气的?”

梁昭沉默,发觉兄长对药有些异样的痴迷。

他转身出了主屋,寻了个迂回法子找严叔把药慢慢撤了。

梁昀见梁昭站在一边不肯走,从枕下取出信笺,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成了。”

梁昭追问,

“什么成了?”

“救陛下的法子。”

梁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搬来一个坐蹾打算和兄长促膝长谈。

梁昀心累,打起精神来应对倒霉孩子。

“玄都如今是侯爷和左相争斗,我平日出府该是什么姿态?”

梁昀想了想,

“侯爷如今权势也不小,不如你把自己当虞君骁的小厮?”

梁昭煞有介事地记下,

“得做到什么哪一步?给他倒茶?”

梁昀笑了笑,摩挲两把毛茸茸的头,揉的梁昭向后仰了仰。

“你想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必担心我们。”

就在梁昭翻了个白眼之后,右相大人福至心灵地及时说道,

“除了老死不相往来。”

梁昭揣着写有“平乐”二字的草纸,一脑门问号。

草纸是提前打开了,他看完了,按着折痕恢复原貌。

想是右相对自己的亲弟弟了如指掌,还特意另辟蹊径写了个哑谜,也不知粗枝大叶的侯爷能否瞧明白。

梁昭揣好草纸,踩着木板上楼。

窦无束早就在雅间里等着了,听到响动回头。

梁昭尽力藏住脸上的郁卒,还是被看了出来。窦无束心直口快地问,

“怎么了,梁二?”

“楼外那儿挂了个什么玩意儿?”

梁昭来时见酒楼的牌匾上题着一行小字,说是尤凌风不得入内。

窦无束朗笑几声,笑得翻了个儿,仰摔下竹椅。

梁昭嫌他痴癫,嫌弃地把他拽起来。

窦无束笑得眼睛酸,随手抹了抹挂在眼角的笑泪。

“那牌子是我吩咐人挂的,尤凌风那孙子整日横行霸道,该整治整治。”

“掌柜不介意吗?”

梁昭瞧着匾额上的大字,不像是窦无束私自写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梁昭无奈,一本正经地提点道,

“他是左相的大公子,如今左相可横着呢!”

窦无束冷哼了一声,

“他有他的救命符,我有我的免死牌。”

有了这话,梁昭就不再多说了。窦无束他爹总不会养了他这性子,保不住性命。

更何况窦无束三叔在江南靠买货发家,如今隐隐有成一方商雄的势态,心思密着呢。

窦无束不知从哪处掏出个手掌大的弹弓,递给梁昭。

“这是我三叔托人送来的小玩意儿,等玄都形势好了,咱去雁门山上打鸟去!”

“这不是幼时玩的吗?”

梁昭自忖已经到了能入世的年纪了,不想玩这么无趣的。

窦无束啧了一声,

“我幼时没玩过,你陪我。”

梁昭应下,问道,

“你怎知玄都形势要好?”

“听我爹说,有永宁候和左相争斗,只要跟对了,总归不会殃及我们。”

梁昭未置可否,窦无束像个五岁孩童,被弹弓吸住,看珠宝似的赏玩弹珠。

当然,他视珠宝为粪土。

“阿昭,这弹弓是这么玩的吗?”

梁昭托着下巴,替兄长发愁。

等窦无束兴高采烈的嗓音穿透过来,指甲大的弹丸已经随着动作飞了出去。

窦无束这人虽不学无术,对玩物却透彻。

弹弓这玩意儿上手容易,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不简单。

梁昭吃了一惊,弹丸飞速弹向屋门时,虞君骁猝然打开门,眼瞧着就要弹穿了鼻梁!

窦无束还没来得及叫,虞君骁双眉一挑,出腿迅疾,衣摆随着长腿翻飞乱到一处。

衣摆垂下时,弹珠就失力蔫蔫地在地上滚动。

窦无束的提醒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他只好转为惊喜,

“啊!世子好身手啊!”

虞君骁拾起弹珠,在掌心随意翻看,问道,

“这弹珠是哪儿来的?”

窦无束搔着头,

“我三叔运来的,怎么?”

“内里结实,圆而不散,打起来威力不小。”

窦无束听了这话,明白虞君骁是个懂门的,巴巴地凑上去。

“世子如此威武,教教我呗!”

虞君骁扯着嘴角,

“如今我可没心情,不过你适才打得挺好。”

窦无束躺回去,无可奈何地喊,

“你们怎么都如此?如今我都凑不齐人啦!”

梁昭无奈地同虞君骁对视一眼。

没办法,窦无束就是这般没心没肺,说不好听了就是个半傻,天生心里不装事。

有了狂风也好,有了新伴也好,总是卷着初春的湿润草气跑过来,无忧无虑地赶走一切愁绪。

“今日就我们三人吗?”

窦无束简直要哭了,耷拉着脸,要死不活地半挂在藤椅边上。

梁昭悄悄松了口气,可算不用同人周旋了。

虞君骁几不可查地皱眉,这话背后好似有什么东西藏着,隐隐给他带来不安。

“为何?”

窦无束没瞧两人的神色,手指一晃一晃地推着桌沿的挂穗。

“都说府中有事,就不出府了。”

梁昭猛然发觉,从相府出来,一路走来,连素日最热闹的玄武大街都寂静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木板的踢踏声,比常人的动静小,三人屏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窦无束被两人严肃的神情吓到,脑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然跳了起来。

尤凌烟走进来,瞧着窦无束拿着弹弓在比划什么。来不及细问,她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坐下。

“……尤三,谁让你来的?”

“宽心!我不是我爹派来的。“

尤凌烟四处张望着,

“没人来倒茶吗?”

梁昭叫来跑堂上茶。尤凌烟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直直看向虞君骁,没有年轻女子的羞怯。

“这位就是虞世子吧,早就听闻燕州御敌有方,我虽不是男子,也向往那里。”

“尤三小姐过奖了,若想杀敌,还需自幼苦练。”

虞君骁没上战场杀敌,学着老爹的话佯装成熟。

跑堂来倒了茶,佝腰翘脚将门关紧。

“玄武大街自玄都建城以来都是百姓谋生计的好去处,今日人倒少。”

尤凌烟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讲道,

“今日我本要出门见我娘,不巧听到书房里漏了几个音,特意同你们说一说。”

“什么?”

梁昭见尤□□常,半信半疑地听。

尤凌烟攥紧了茶杯,

“如今手握重拳的左相,昨日强闯民宅,硬生生收了数百两金银,害得百姓不敢上街了。你们听,这太可笑了。”

她笑了笑,哽咽起来,

“我知道我平日不与你们相熟,不论你们信不信我,还是要同家里长辈说一说。我如今恨透了他。”

几人沉默下来,还是虞君骁首先开了口,

“尤三,你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尤凌烟显然不太相信,

“凭我一介势单力薄的女子吗?”

虞君骁摇摇头,笃定地说,

“我们燕州曾经有位女将军,是我们代代相承的传说。她就如你这般,嫉恶如仇、爱民如子。”

尤凌烟笑了笑,抹了眼中的泪。

“快回吧,别耽误了时辰。”

梁昭走在窦无束身后,趁机把草纸塞进虞君骁的袖中。

梁昭跑回府,将尤凌烟的话学舌说了。梁昀听了,没什么波动,冷硬如他,只问,

“把纸给世子了?”

“给了。”

“没瞧吧?”

“……没。”

梁昭欲盖弥彰,急忙斥责兄长,

“尤三说的有用处吗?为何不理我?”

梁昀冲他招手,

“有用处,我知晓了。”

梁昭撒了气,颠颠地跑过来,觉得自己是有功之人了。

“怎么?”

梁昀拾起他胸前挂着的玉佩,凑到眼前瞧了瞧。

梁昭被他拽了个踉跄,

“哎……哎”

转眼间梁昀放回玉佩,叮嘱道,

“好好戴着,别丢了。”

梁昭忙不迭点头,“还有呢?”

“还有?好好吃饭。”

梁昀这才瞧见梁昭瘦了好些,原先两腮上的软肉没了,下巴也尖了。

他皱着眉,掰过梁昭的腕子,让他坐下。

先帝体弱,他总跟在先帝身边,耳濡目染就跟着太医学会了探脉。

梁昀探出两指凝神搭脉,半晌才睁开眼睛,疑道,

“脉象平稳,无碍。午膳我让严管事加几道菜。”

梁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兄长是觉得他病了。

兄长长期在体力才智上对他的碾压让他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哥,我长个儿了。”

梁昭笑起来停不住,干脆捂着肚子团在地上,肩像抖糠筛似的。

梁昀眉眼稍松,这才发觉梁昭的袖口短了一小截。

刹那间,一股怅然若失从头顶直直地灌下来,头脑发蒙。

心里空落落的,直到梁昭的笑穿透过来,四散的魂这才聚敛到一处,成了个活生生的人。

梁昭笑了一会儿,才发觉兄长的神态不对劲,起身问道,

“怎么了?”

“没事。”

梁昀抬起手,用一种长兄如父的姿态用力捏了捏梁昭尚弱的肩。

从那以后,卧房里浓重的苦药味儿从窗扇散出去,再也没回来。

梁昭这才觉得兄长是真的病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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