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此刻的文溪也是一头雾水。
她的意识很清晰,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于是她在漂流中开始思考一些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我要做什么?
……
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感终于消失了,文溪的意识猛然一沉,像是从高空被丢到了地面什么物体上。
文溪:?
她充满了迷茫地猜测着,难道是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把她的灵魂挪了个地方?
或许……这次是换了个地方,把她送回了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感到,眼前的黑暗似乎消退了不少,有隐约的天光透过来。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文溪也听到了头顶零星几声鸟鸣,和拂过她手臂的微风。
文溪便放心了许多——这些东西无一不提示着她,自己还在人世间。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人世间的哪里。
文溪想——这也好说,睁开眼去四处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文溪便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无数柳丝所分割成线条状的湛蓝的天。
文溪:?
这个视角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自己现在,是躺着的吗?
想到这里,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感到身下传来坚硬的触感。
文溪便了然了:“我居然是躺在公园的椅子上睡着了。”
自从死后,文溪自认为见过的超自然现象太多了,于是此刻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为什么会在公园里。
她只想尽快搞清楚这是哪里。
于是她用双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在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由于公园座椅较窄,因此文溪便下意识低头,去根据身下的位置来调整姿势,以免摔倒。
然后一根修长、纤细而笔直的手臂映入了她的视野。
文溪又一次愣住了。
自从她死后,在这几天的飘荡中,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没有实体的状态,习惯了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后面的物体。
文溪眨眨眼睛,试探着控制自己的手臂抬起来。
果然,眼前这比她生前瘦了很多的手臂也在同步抬起。
文溪:……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确认了——此时此刻,自己拥有了一具新的、鲜活的、人类的身体。
风不再会穿透她的身体,而是拂过她的脸,她的手臂,她的躯干。
她突然感觉耳边有点吵,那是除了鸟鸣虫鸣之外,她身上的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文溪顿了顿,伸出手来按住自己的脖子。
她的手指没有再穿过什么虚无的东西了,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受到指腹下温热柔软的皮肤,以及下面跳动的脉搏。
这是又活过来了吧。文溪想。
她坐着,向后仰倒在长椅靠背上,抬起左手臂去遮挡那在柳荫间隙中落下的阳光。
等等。
这个身体的左手上带着一块文溪完全没有见过的手表。
白色金属的表盘,深棕色仿皮革的表带,好看是好看,但没有长在文溪一贯的审美点上。
文溪目光在手表上停留了几秒,微微转动手腕,于是玻璃表面上光华流转。
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手腕一起翻过去了。
文溪呼出一口气,将视线集中在手腕内侧,于是顺理成章地,还发现了……
一个纹身。
一个不反光的,一看就是真正扎上去的纹身。
从前只买过纹身贴的文溪:……
她盯着手腕内侧的这段花枝,终于没有忍住,发出了活过来的第一句话:“猛啊姐妹。”
久违的声带振动,让文溪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获得了新的生命。
只是这生命未免也太新了,文溪想——这一看就是别人的身体!
她开始忍不住思考,那现在,本应该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去了哪里呢?
文溪皱着眉,在她的认识中,只有原装灵魂和原装身体才是最适配的,而现在,她占据了这个身体,那就说明,原装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该不会是原主人没了吧。
文溪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她脑子里一时间乱糟糟的,实话说,刚刚发现自己活过来的那一刻,她并没有什么喜悦——正如她发现自己没死透还有灵魂的那一刻一样,是充满了不解、无语、甚至是愤怒的:
我既然已经在那座山上走到了结尾,何必又白白停留在这世间呢?
文溪当时只见了这身体细瘦的右手臂,以为是自己原装身体的瘦版——毕竟人大病一场总会掉秤的,更何况,她的情况比所谓的“大病”还要严重。
但左手上的手表和纹身,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文溪,这是别人的身体。
她占用了别人的身体,活过来了。
——这有点完蛋,文溪叹了口气,如此想着。
她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同时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现在占了别人的身体,便不得不好好活下去了。
她在每天要给这具身体充足的食物水源、并及时进行清洁之外,还要定期去医院保养、去学习充实这个大脑、去找工作以获得金钱来维持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
文溪:……
光想想就觉得好麻烦,好累哦。
但不这样做的话,是会良心不安的。
文溪用很久不怎么思考的大脑想了想,决定先去医院——这具身体看起来还年轻,所以没准是猝死。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是应该先去检查一下的。
哪里有医院呢——去手机上查一下不久好了?
于是文溪开始寻找这具身体的手机。
她现在身上穿着一件白T恤,一件浅蓝色的牛仔长裤。
裤子口袋中似乎有什么硬物,顶着她的胯骨,不是很舒服。
文溪想,这大概就是手机了。
于是她微微侧身,伸手在口袋里掏啊掏。
很快,手机被掏了出来。
同时还带出来一张折叠的纸,附在微微泛黄的透明手机壳背后。
手感有些凹凸不平,文溪扫了一眼,上面似乎有墨迹从背面透出来。
现在这个时代,谁还会随身带着手写的东西呢?
于是文溪的动作一顿,将原本伸向手机的手,转而拿起了纸页。
是一张A4纸,被它原来的主人对折叠起了两次。
纸张颤动,簌簌作响,文溪终于完全展开了它。
上面确实有字,几乎占据了整张纸面。
文溪没有细看,因为她已经被开头最大的、居中的两个字震住了:
遗书。
文溪僵住了,她的新的一颗心脏在剧烈跳动,以至于连带着手都开始抖动。
纸张因她的动作在哗啦哗啦响着,声音有一点大。
文溪猛然抬头,谨慎地向四周张望,确认了这里是公园中一个没什么人来的角落。
她便坐直了身子,右手拿着这页纸,左手在旁边挡着,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始阅读这具身体在她到来之前的一生。
那两个大字又在文溪的视网膜上跳动。
文溪想,她已经知道另一个灵魂离开的直接原因了,现在她需要做的是,是了解这个灵魂究竟为什么离开。
……
她低头,一行行看过去。
这具身体,从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在一个普通的山区家庭出生,因为生日在夏天,所以名是一个普通的单字“夏”。
和姓组合起来,就是“魏夏”。
魏夏后面普通地有了一个弟弟,普通地考上了一个公办大专。
就连她的字迹也是普通的,不难看也不好看,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写得秀秀气气的,带着柔和的弧度。
但同时,魏夏也是不普通的。
她申请了助学贷,然后在读书期间用兼职还上了一部分。又找到了份还算不错的运营工作,攒了一点点小钱,约莫有四五万。
再后面,魏夏成功专升本,文溪来到的这个时期,是魏夏刚毕业没两个月的时候。
魏夏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向好的,可是,这也只是看起来。
读本科花掉了魏夏大部分的积蓄,毕业后她开始找新的工作,但工作还没有着落,她的家里就有了幺蛾子。
——魏夏已经24岁了,她的弟弟已经20了,没读大学,两个人都到了该结婚的时候。
所以,像某些地方的通常做法一样,魏夏的父母,准备把她嫁出去。
魏夏自然是不同意的,所以和父母翻来覆去吵了得有十几次了,大概是他们说得太难听了,某一次,魏夏没有想开,吃药了。
然后文溪就来到了现在这具身体上。
文溪:……
她读完了这个故事,把纸“啪”一下合上。
由于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熙熙攘攘的念头中,文溪最先清晰想到的是:
我当时也应该写一份遗书的。
她的思维又回到了那潮湿的山巅上,她当时想,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有想说的话,在她断断续续的日记中也说尽了。
文溪在魏夏的身体中,沿着这张纸的折痕,一点一点把它叠好,揣回兜里。
然后掏出了身份证和手机——魏夏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所以在刚才的那一张纸上,文溪知道了她的银行卡号、各个密码等等信息。
文溪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些内容,并发现了自己身旁的几个行李箱。
那是曾经的魏夏从出租屋里带出来的,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文溪叹了口气。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魏夏的身份证。
照片是五年前拍的,魏夏看着还有些小。
不止年龄小,就连脸也小小的,尖尖的,向下看,还能见到脖子上凸起的锁骨。
文溪看着照片上安静注视着自己的魏夏,轻声说:“谢谢你。”
“我会好好保管这具身体。”
“希望你快乐,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魏夏。”
说完,她将身份证反转过来,背着放入了裤兜。
从这一刻起,世界上少了一个叫做文溪的女鬼。
而是多了一个人,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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