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大厦。
“陶总下午好!”
“陶总好!”
车挡上升,一群门卫整齐列在大门前,两脚一并,敬礼。
减虞收回目光,说道:“这是陶会长要求的规矩吗?”
陶舒琼坐在他旁边,耸肩道:“是的,我妈在的时候就这样,我刚开始也很不习惯……”
减虞道:“军队式管理,方队长人走了,精神还在。”
陶舒琼叫司机打开车门,落落大方下车,穿一身干练的衬衫长裤,颇有女强人风范,就是脸蛋稍嫌稚嫩。
她笑道:“听着像方叔怎么的了似的,简先生,你不会还记着他拧你胳膊的仇吧。”
今时不同往日,重走这条从厂房门口到办公楼的路,减虞已无需乔装打扮。
之前他穿着保安服,低着头,被陶舒琼全程打折马虎眼领进来的,除了规定的巡逻区域,只要出现在别处,都会被人问。
总裁办共占用两层楼,陶素琴的办公室被改成了纪念室,陶舒琼选择在她对面较小的一间北向屋子办公。
进门右手边就是奶咖色真皮沙发,茶几摆着咖啡和乒乓球大小的樱桃。
办公桌是DNA双螺旋结构的大胆设计,很贴公司调性,而且不是红木桌,桌面是类岩板材料,凑近了看,小光柱整齐划一分布在里边,是一块屏幕。
“这是跟电视搭配使用的。”
陶舒琼见减虞在桌子前徘徊许久,于是按下开关,电视跟桌面一齐亮了。
减虞道:“蓝牙触控?”
陶舒琼道:“嗯,我目前就是看看文件,偶尔听点歌什么的,等走上正轨,要做的工作就更多了。”
秘书早就提前把电视调好,开机就是OA工作页面,需要签字的文件在桌面看得很清楚,一划就走。
陶舒琼切换卫星信号,开始播放新闻。
“近日,我市1021特大地铁脱轨案犯罪嫌疑人何均、于丝楠等人二审上诉被驳回,维持一审原判,死刑立即执行……考虑到此案社会影响恶劣、民众激愤高昂,预计将于明年3月中旬实施硫喷妥钠注射……”
画面暂停。
于丝楠憔悴恍惚的脸庞放大,双眼无神,头发潦草地扎起来,额头有红印,像是自己抓的,因此掉落了好几缕,长一些的头发粘着她的嘴,喏喏地蠕动。
减虞双手插兜,靠着沙发,陶舒琼则坐在桌前。
“我从来没想过,于阿姨……于丝楠居然是这种人。”陶舒琼道,“她在我家没做几个礼拜就被陶敢赶走了,说她偷我妈的镯子。”
减虞道:“是陶敢诬陷?”
陶舒琼点点头:“嗯,听我爸说,我妈在拍卖行找到了镯子,是被陶敢卖了,转手几道,没成想几个下家不懂事,拿去拍卖。”
减虞挑眉:“这样说来,于丝楠恨你们家人也正常,她性格偏执,极端……”
于丝楠深深的法令纹像两条枯死的树干,延伸出一道道蜘蛛网状的细纹。
“一丁点仇恨就足以激起她疯狂的报复心理。”
陶舒琼道:“可她该恨的是陶敢,不是我妈啊!知道她被冤枉,我妈还专门找人联系家政公司叫她回来,她——”
“有弥补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你敢说,陶会长同意管家辞退于丝楠的时候,就不知道是陶敢偷的镯子?儿子和保姆,谁的面子更重要,陶会长可比你清楚。”
“这——”
减虞不再看于丝楠,转过身来打量书柜:“都姓陶,对于丝楠来说没区别,哪怕你也是,只不过你逃过一劫而已。陶会长死了,陶敢死了,她也得死,清净的很。”
他视力很好,扫过一片书目,发现了什么,便随手抽出一只笔,代替手指,在书脊上一一划过去。
陶舒琼只花了短短一周就强迫自己从哀恸中抽离。
公司只剩她跟吴敏,孤立无援,她的悲伤没法挣来同情分,高管假意安慰几句,背后又指责她软弱。
“简先生——”
“减虞。”
“好,减虞。”
陶舒琼关掉新闻,切回OA,飞快签了几个标记为A 的重要文件,然后才坐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跟减虞说话。
“有件事,到现在我心里也很没谱。”她说,“何均交出来的那份遗嘱,是真的吗?”
这句话,她连吴敏都不敢问。
减虞头也不回道:“遗嘱不是公证亲自送过来的?”
陶舒琼缓缓摇头,回忆起来。
“是公证派人送过来的,可他们越大张旗鼓,我越觉得有猫腻,那天我还跟方叔说过,要不要申请去监狱,看看何均到底怎么想的,他怎么会留一份100%转让股权给我的遗嘱呢……”
“哦,那方队长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我那天情绪也不好,高管在场,方叔替我打开文件。”
“不是你自己打开的?”
“我不是怀疑公证或者方叔,我就是担心,这又是何均耍的诈,我还是觉得警方给的理由太牵强了——”
换言之,何均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安宁。
听起来太恶毒了,陶舒琼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时,也只敢悄悄在心里这样想。
要是告诉吴敏,他肯定又会念叨自己。
笔尖停留,自上而下轻轻拂过四个哥特风花体字。
书被抽了出来,减虞扔到若有所思的陶舒琼面前,“嘭”!吓了她一跳。
减虞道:“方君正是什么时候辞职的?”
陶舒琼拿过书翻看,随口回答:“他早就写好辞呈了,只不过当时公司太乱,他要稳定军心,股权变更完成大概12月初吧,他就提出要走,刚好借故跟几个高管吵了一架。”
“你认识他这些年,有没有觉得他从某个时点——突然变了?”
陶舒琼手一顿,抬头。
减虞双手撑着桌子俯向她,凤眼淡而清透,嗓音懒洋洋的,好像在问“吃不吃樱桃”那样无所谓。
但陶舒琼觉得,他问这个问题有着很深的目的性。
变了?什么才叫做变了呢?
陶舒琼合上书,右手摸着磨砂质感的封皮说道:“喏,这个算不算,他辞职的时候,东西没带走,我叫行政都搬到这儿来了,没想到他还看这种**小说,我原以为他只看参考消息呢。”
“咚咚”。
桌面左上角出现秘书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孔。
陶舒琼按开门,秘书踏着细高跟窈窕走进来,将文件放在桌上,轻声道:“陶总,您要的档案。”
“谢谢。”
陶舒琼还没伸手,减虞先将档案拿过去了。
寸头,白背心,青色的胡茬。
方君正的两寸免冠照片。
看上去得是35岁左右拍的了,皮肤比现在更粗糙,坑坑洼洼的,颧骨还有一条骇人的蜈蚣疤,白里透着肉粉色,缝线没过多久。
要说不一样,眼神最不一样。
这张照片的目光极其凶狠,是半抬眼的,眉心微皱,嘴唇抿得很紧。
高度紧张、抗拒,最常在刑事重犯被逮捕时的脸上看到。
联想方君正以前的职业,这大概是习惯使然。
“谢了。”减虞看完照片就塞了回去,扔到一边。
陶舒琼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方叔,还要他的履历,难道——你也要找保镖?”
减虞:“比起我,还是你比较关心他吧。”
陶舒琼愣了。
“怎么这么说。”
“你见过哪家领导会把员工留下来的物品都搬到自己这?”
“哦,你想多了。”陶舒琼笑了笑,“方叔人很好的,他说东西随便扔掉,行政来请示我,本来要挪去仓库,但仓库当时在装修改造,灰很大,不好放进去。”
她朝书努了努嘴:“喏,我看他留下的都是些书啊、摆件啊、干花啊什么的,就说放我这来充书柜吧,现在也懒得搬走了。”
谁家五大三粗的保镖会在办公室放干花。
减虞举起书晃晃:“这本书你看过吗?”
陶舒琼摇头:“公司学校两头跑,我哪有时间看闲书,而且这书——”
她指着封面那枚躺在花海里的足球。
“题材我也不感兴趣,我怀疑是方叔妹妹买的,被他拿来垫电脑用了。”
“你还认识他妹妹?”
“不认识,但我听首席说过,有次他妹妹跟男朋友吵架了,连夜飞来A市,还没跟方叔打招呼,那天方叔值班,二话不说开车把人护送回去,哎呀,真是恋妹狂,大家都猜他是不是把那个男的揍了一顿。”
等待了五秒,陶舒琼吞吞口水。
减虞的指尖堪堪露出袖子,冰白粉的小月牙,抵着签字笔,按着书一直推到她面前。
“没说真话。”他捕捉到陶舒琼瞬间瞟向左下角的眼神,有些责怪地说,“陶二小姐,哦不,陶总,刚刚坐上这个位置,就学会撒谎了,这也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产吗?”
陶舒琼失笑道:“撒谎?我骗你什么啦?”
“方君正拍屁股走人的真实原因,以及——”他点了点华丽的哥特风书名。
《玫瑰花海》。
“他交代你,把这本书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看到,我猜的对吗?”
陶舒琼有些尴尬。
“减虞,你——”
“没空听你们编的故事,有什么事大可以直接说。”
减虞将书也塞进档案袋,绕好线绳,而后抬腿坐到桌子上,眼尾凉凉一挑,俯视陶舒琼。
对于他那两个不留情面的质疑,陶舒琼没有再反驳。
可能知道,反驳也没用,减虞认定的事情,自有他的理由,他都已经这么想了,任何辩解都是越抹越黑。
“不说?”减虞冷冷一笑,左脚轻轻点地,“那就继续憋着吧。”
陶舒琼坐着老板椅往后一挪,下定决心般站起来,说:“我……”
谁知她右胳膊的衬衫袖子被椅子的毛边勾住,扯出一条很长的丝。
“呃。”
她想粗暴地扯断掉,但这种面料一抽丝就没有尽头,搞不好会破一个大口子。
“别动。”减虞忽地握住她的胳膊,袖子里伸出一枚米粒大小的尖头,一划一收,线断了。
陶舒琼将断线揪起来,在指腹团成小球,磨蹭着袖子那明显缩紧的地方,抿抿嘴。
“你什么?”
减虞拿起文件袋,看样子东西到手了,又懒得逼问,嫌无聊了准备告辞。
陶舒琼反握住他的手腕往门边走。
“你跟我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