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金陵送别

张遇贤领导的赤巾军起义已近两年之久,烽火遍及汉、闽、唐三国,一时间这支数十万人的部队成了几国君主的心头大患。

因着时间长、规模大,民间也给赤巾军起义取了一个新名字,皆称其为“中天八国王”起义。顾名思义,“中天”便是正统之意,“八国王”则寓意其统治权威覆盖八方。

但林堂曾见过赤巾军治下的潮州城,张遇贤被流民拥立称王,手下之人鱼龙混杂,实在不像是稳固政权该有的天子之相,更像一场裹挟绝望的滔天洪流,泥沙俱下,终难久持。

果不其然。即便赤巾军在汉、闽之地势如破竹,仿佛真有无敌之姿,甫一踏入唐境,便在虔州遭遇了铁壁般的阻击。唐国新帝李璟虽初登大宝,却非庸主,他调遣大将严恩、边镐统率精锐南唐府兵迎头痛击。

义军攻入虔州,看似势头不减,实则已成强弩之末。张遇贤麾下虽众,却多为裹挟之民,更无长远战略规划。面对严恩、边镐所部唐军严整的阵型、精良的甲胄,赤巾军那套依仗人多势众、一拥而上的战法顿时失效。

虔州城下,成了绞肉场。

唐军以逸待劳,弓弩齐发,铁骑反复冲阵,将汹涌而来的义军浪潮一次次击碎、分割、剿灭,一时间尸横遍野。张遇贤试图组织突围,却屡遭挫败,军心彻底涣散。兵败如山倒,曾经席卷三省的数十万大军,在虔州城下轰然溃散,化作无数惊慌逃命的流民。

穷途末路之际,张遇贤倚为心腹的部将李台,眼见大势已去,竟起了卖主求荣的歹念。他趁张遇贤不备,骤然发难,将其擒获,作为投靠唐朝的“投名状”。

曾经振臂一呼信者众多的“义军大帅”,转眼成了阶下囚,被铁链锁拿,一路押解至南唐国都金陵。这场持续近两年、撼动岭南格局的浩大民变,最终在金陵城森冷的刑场上,迎来了它无可避免的、悲壮的终章。

林堂的船队于三月末抵达了金陵城这座金粉之地。此地自古富庶繁华,商贾云集,从闽国带来的香料、珍珠、漆器等特有之物,在金陵的市肆中颇为抢手,卖了个好价钱,船队的账目一时颇为丰盈。

这日午后,林堂正核对账目,水生兴冲冲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听来新鲜事的兴奋。

“当家的,您可听说了金陵城里一桩大奇闻?”水生搓着手,眼睛发亮。

林堂未抬头,笔下不停:“哦?什么奇闻值得你这般模样?”

水生扮作一副说书人模样,“说是在两年前啊,汉国那边一户寻常农户家里,突然天降祥瑞,有神佛显灵了,”水生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据说是那西天五百罗汉里排位第十六的菩萨转世临凡。这位转世的菩萨可不得了,一路招兵买马,呼啦啦聚起好几十万人马,说是要涤荡乾坤,您猜怎么着?”

林堂的笔尖微微一顿。

水生没注意,继续道:“这位菩萨带着大军一路北上,进了唐国的地界。可巧了,菩萨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新登基的陛下是位千年难遇的明君圣主。菩萨说了,佛祖给他的使命就是助明君安定天下。如今明君在位,天下将定,他老人家在人间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这不,菩萨决定就在这金陵城,当着万民的面,坐化升天,回归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林堂握着笔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坠落,“啪嗒”一声,狠狠砸在刚刚写就的账目数字上。浓黑的墨迹迅速晕染开来,瞬间吞噬了纸上的字迹。

菩萨转世?坐化升天?西方极乐?每一个荒谬绝伦的字眼,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堂的耳中、心里。

这个转世菩萨除了张遇贤,还能有谁?

她抬起头,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眼中翻涌着震惊、荒谬、悲凉,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刺痛。

张遇贤同她有纠葛不假,但张遇贤行的终归是乱世中欲改天换地的义勇之事,不曾死在战场上,却要被唐廷如此“供奉”?以神佛之名,行焚杀之实。

这所谓的“红莲净世”、“涅槃飞升”,对唐皇而言不仅彻底粉碎“中天八国王”的肉身与在民间的残存威望,还能借此“神迹”,为新朝与新帝披上“天命所归”、“佛祖庇佑”的神圣光环。好一招杀人诛心、一石二鸟的帝王权术。

水生见林堂脸色骤变,笔也停了,墨还污了账本,以为她是对这“奇闻”太过震惊和感兴趣,更是兴致勃勃地往下说道:“当家的,您也觉得稀奇吧?更巧的是,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升天仪式就在明日午时三刻。今日从坊市回来,路过那朱雀门外的广场,祭坛都搭起来了。黄幡招展,金漆闪闪,好多百姓都等着明日去看活菩萨升天呢。”

翌日,午时将近。金陵城万人空巷,朱雀门外临时搭建的巨大祭坛四周,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见证那传说中的“菩萨归位”。

在一侧的茶楼之上,悄然立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是易钗而弁的林堂。

午时三刻的钟声,沉重地敲响,余音在喧闹的人海上空回荡。

祭坛上,鼓乐齐鸣,诵经声起。一群身着法衣的僧人簇拥着一个身影,缓缓登上高台。那人身形高大,却显得异常沉重,步伐踉跄,似乎被枷锁束缚着。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绣着繁复莲花纹样的赭黄色“法衣”,与周遭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此人正是张遇贤。

林堂的心,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看到他被力士强行按着,盘膝坐在莲台中央。高僧上前,将一串可以接引佛光的紫檀佛珠,挂在他的脖颈上。

众僧梵唱声浪攀至顶峰。

“时辰到——请尊者引动红莲净世真火,焚尽尘躯,金身归位——”

一名身着奇异赤红法袍、面涂金粉的护法金刚,手持一支熊熊燃烧的巨大火把,踏着诡异的舞步,绕行莲台三匝。

每绕一圈,台下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恭送尊者归位!”“佛祖显灵!”

最终,护法金刚停步于莲台正前,双臂高举火把,仰天发出长啸。啸声未落,他猛地将火把掷向莲台底部那早已浸透猛火油的干柴。

“轰——”

烈焰如贪婪的赤色巨兽,瞬间被唤醒,火舌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冲天。炽热的气浪让即使远在人群外的林堂,亦能清晰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橘红色的火焰,沿着莲台的木质骨架和明黄锦缎,迅猛向上吞噬。不过片刻,那象征着“神圣飞升”的莲台,便化作一根巨大的、凄厉燃烧的火炬。

浓烟与烈焰中,那端坐莲台中央的赭黄身影,猛地剧烈挣扎起来,束缚似乎被烧断,他试图站起,试图逃离这炼狱火海。然而,烈焰已缠上了他的双腿,让他跨不出这个祭坛。

就在这挣扎的瞬间,浓烟火光中,张遇贤竟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似是流星,穿透翻滚的浓烟,钉在了阁楼上的那个素白身影。

四目,跨越火海与人潮,轰然相撞。

林堂清晰地看到,那火焰映照下的眼眸里,有痛苦扭曲的狰狞,有对欺骗的愤怒,有对自身命运的悲凉与嘲讽。

但最终,在烈焰彻底吞噬他之前,那目光竟沉淀下来,化作一丝明悟,以及一丝直抵她心底的、沉重的诀别。

他认出她了。

在这焚身蚀骨的炼狱里,在生命的最后须臾,他还是认出了她。没有言语,只有焚天烈焰的咆哮,人群狂热的呼喊,僧侣庄严的梵唱。

林堂强迫自己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的寒松,没有移开目光。她的眼中,没有泪,没有惧,只有一片冰冷。这是对一个乱世牺牲品的悲悯也是对曾经撼动乾坤的有志之士的送别。

“轰隆!” 莲台的一根主梁在烈焰中轰然断裂倒塌。那赭黄的身影,彻底被翻卷的赤红火焰与滚滚黑烟吞噬,一声短促得不似人声的嘶吼,最终消散在噼啪的燃烧声和越来越狂热的“佛祖显灵”、“圣火净世”的呼号声中。

火焰冲天,黑烟蔽日,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那所谓的“金身”,终与莲台一同,化为金陵春日下的一地焦黑余烬与飞灰。

林堂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寒意,毅然转身。将那片焚人的火海、刺耳的喧嚣,尽数抛于身后。

巷口一株晚开的瘦梅,伶仃地飘落一瓣洁白的花瓣,轻轻沾在她的肩头,旋即被风吹落尘埃,零落成泥。乱世如烘炉,英雄草莽,终为齑粉。金陵城的春日暖阳,照在朱雀广场那片尚有余温的焦土上,明媚得近乎残忍。

回到船上她听到了一个大生意。唐主李璟致书建州、长乐府二君,规劝其莫要再燃烽火影响两国邦交,国使已定,只是还有国礼需向两处送去。

因李璟初登大宝,有意再选皇商,这档子生意就贴做了皇榜,只待能接的船队毛遂自荐。一方面唐国皇商之名确实吸引人,另一面再去建州林堂也有私心在。此行林堂的船队势在必得。

果不其然,当林堂带着唐国国礼抵达建州时,她最在意的两个人都有了消息。只可惜那些消息属实都算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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