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买官案(三)

“大哥还是不肯见人?”

陈内官仍是摇头以应,赵眄失落地看着东宫门窗紧闭的正殿,苦涩翻涌:“连你也不肯见吗。”

陈内官撇过头去不忍再回答,耳边听见脚步声才知赵眄已经迈着步子离开了,看着那颓然的背影,他紧追几步脱口而出:“四殿下!”

赵眄停下回头,眼神中带着些期冀。

陈内官堵在喉间的话却又说不出了,只道:“殿下的膝盖回去让吴内官给上上药,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赵眄微微一笑,高声回应:“好!”

待赵眄的身影消失不见,陈内官才走上台阶来到殿前,难过地开口:“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跪了多久?”一道疲累的声音从殿门缝隙露出来。

陈内官:“四殿下求了官家三天三夜,这才得以让小人探视。”

赵瞻听后,郁郁的眉眼徘徊着歉疚的神情,单薄的背脊靠在门上。身上的素服从前穿正好,如今更是在他清瘦的身形下显得宽大。光是站着就要他耗费全部的力气,整个人瞧着毫无生气。

“趁我还有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我必须这么做。他会明白的……”

赵瞻举起拿着一只木制小蜻蜓,温柔地摩梭着它削得凹凸不平的双翅,崎岖之处摸起来已然不会刺手,反而有些润。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弟弟为他过的第一个生辰,赠的第一个礼物。

年仅六岁的弟弟废了多日心思,一双小手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努力做的。

赵瞻笑了,可说出的话连自己也不够笃定:“他会明白的。”

陈内官在殿外站着,忽然听到一声响,似是东西倒地的声音,他焦急地扒着门缝往里瞧。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整个东宫空荡荡的,只有陈内官的喊声,“太医……太医!”

陈内官一路跌跌撞撞奔至太医署,可太医犹豫着不敢随他去,官家没有旨意,谁敢给废太子医治。

陈内官又急又无奈,只好再去找赵眄。

朱内官:“安王请回吧,官家正忙着,什么人都不见。”

赵眄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顾不得双膝触地时的疼痛,求道:“爹爹,儿臣求您,既然大哥已是庶人,那就准许大哥出东宫由儿臣带回安王府照看。”

陈内官见状也跪了下来。

朱内官的脸色有些为难,望了望殿内,赵琇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走近悄声:“王爷,听老臣一句劝,官家近日正为北真的事焦头烂额呢。韩大相公又上奏说您早知许云程的真实身份却隐瞒不报,惹得朝中议论纷纷,这事官家也压下来,您就别再惹他不快了。”

赵琇坐在椅子上,手中虽捧着奏章,但注意却是放在殿外,谁知听到一句“我还怕他!”后,他抄起药盏往外一扔。

朱内官一惊,偏头看见一只药盏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就知官家气了,赶紧走了进去。

而后朱内官走出:“官家只是惩戒废太子,要他认错而已,王爷请回吧。”

赵眄不死心,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继续求道:“爹爹,大哥的病拖不得,东宫太冷了,又无人伺候。若是皇后母亲知道了,定会伤心的。”

赵眄眼泛泪花说得可怜,且见殿中氛围坠入寂静,片刻后脚步声从内殿传出。

赵琇斜了他一眼:“你都把皇后搬出来了,朕难道还能不依你?”视线再转向陈内官,“先传太医入东宫,其余的日后再议。”

陈内官闻言难掩欣喜,俯下身子谢恩:“谢官家!”

“至于你,这么喜欢跪,就再跪上几个时辰。”说完,赵琇拂袖而去,留下朱内官在此盯着。

陈内官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放在赵眄身前,看向朱内官,后者回以点头,他这才安心地奔去东宫。

福宁殿此时已空无一人,朱内官上前搀扶:“王爷,官家走了,可以起来了。”

赵眄不应。

朱内官叹口气:“官家命老臣在这守着,实则是担忧你这双腿,可不能再跪了。”

赵眄回绝:“不用,君命岂敢不受。”

双膝的痛楚传遍四肢,让赵眄差点支撑不了身子,殿内慢慢上灯,烛光打在他挺得笔直又有些摇摇欲坠的背上。

朱内官:“王爷,想必太医已经瞧完了,何不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赵眄的脸色煞白难看,只是稍动一下就已疼得躬起背缓了许久。朱内官唤来的轿辇也不坐,倔着脾气迈开打颤的双腿,一轻一重的步伐在白雪上拖出一条歪扭的痕迹,直至东宫。

这会儿东宫应有太医署的人随侍才对,怎的还是宫门紧闭,如此清冷。

赵眄在殿外寻了些时,连陈内官的身影也不见,他将手掌贴向殿门,掌心的温热顷刻间被寒意抽去。

他轻声呼唤:“大哥。”

“是勉知吗?”

殿门轻启,赵眄伸手正欲打开,可刚打开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后紧接听见铁链的响声,任他如何掰弄,殿门也纹丝不动。

赵眄急了,使了浑身的劲钻入缝隙也没有瞧见赵瞻,喊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这条铁链是赵瞻事先备下的,而钥匙,早扔了。

赵瞻关心:“不回去好好歇着,怎么过来了?”

“大哥知道的,有些事情上我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回去吧,夜深了。”

赵瞻的语气不再留有关切,就在转身那刻,就在月光下,余光瞥见一只手掌心朝上塞了进来。

“大哥,我没有做,我也不会做……求你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吧。”

面对弟弟声声哭泣哀求,赵瞻彻底心软,转身时弟弟已经跪在地上。他上前一手搭上赵眄,可是没有力气握紧,另一只手探出轻抚赵眄的头顶。

赵瞻不忍,安慰:“多大的人了,还哭得跟小时候一样。我在这很好,东宫一点也不冷。”

赵眄紧握哥哥已经瘦得咯人的手,比那铁链还要冷,多日积攒的情绪霎时间都倾出来,一味地哭:“都是我的错,大哥你打我骂我吧,求你了,不要不见我。”

“勉知,你从没做错什么,是哥哥犯了不容官家原谅的错误,平衡朝臣的事,只有天子能做,旁人做了,就是朋党之争。”

“那我,那我再去求爹爹,爹爹会答应的!”

赵瞻收回手:“去取些酒来吧,你我兄弟二人好久没有痛快喝过一回了。”

因赵瞻尚在病中,所以赵眄只取来一小坛,兄弟二人背靠殿门而饮,一坛饮尽,也无话。

赵瞻模糊听见一声闷响后问:“刚才是何声音?”

赵眄望向天际:“许是宫外放起了焰火,只可惜大内什么也看不见,欢闹声也传不进来。”

赵瞻算算日子,默然地看着所剩的半杯酒,竟不知时间流逝得如此快。

赵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制蜻蜓握在手中,这只蜻蜓做得小巧精致,双翅与身体连接处特意加上小机关,能让它像真的一样飞起来。

赵眄嘴唇微张似是要说话,却又闭上,改口:“大哥,爹爹心里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大哥,爹爹心里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勉知,你只需要知道,心软与纵容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权力是为民生谋福的途径,而非为己私欲相争的手段。”

于此时霜雪夜里,一扇厚而沉重的宫门隔绝了年关佳节的热闹,好似与他们无关。

一扇挡不住风雨、寒冷、大雪的殿门,偏偏挡住了他们。

“徐相公,下官查了王家近年的账本,查出了这个。”

刘仕礼摊开一账本,上面都是他誊抄的关于王家行贿的证据,徐遗边看边算,这王家为了一个官职豁出多少金银财宝都愿意。

徐遗漫道:“王家送钱送得最殷勤的还属在登榜之后,几乎每逢节日,无论大小,都有一封厚礼送给一个叫陈灵的人。”

刘仕礼补充:“这个陈灵现任职吏部,赶巧的是他也在永泰十六年秋榜的考官之中,王识正是通过他的路子获得通判一职。”

徐遗捻着书页,若有所思:“我记得主考官是韩大相公?”

刘仕礼颔首:“不错,相公的意思是这二人在此案上有牵连?”

徐遗:“牵连与否,他们总能撇清,重要的是,官家正好缺一个名头。”

刘仕礼将王识买官始末整理成告示张贴在定溪府前,立刻有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的奔走相告,一时半刻定溪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王识由徐遗带来的人进行押解,刚从大门出来,堵在大街上的百姓立刻躁动万分,指着王识痛骂。

一路至城门口都挤满了人,不论与王识是否有过怨怼,或是看他不惯、生意上苦王家霸商久矣、为寇如山鸣不平,哪怕杵着拐杖走不了路,抬也要抬来的,纷纷朝王识扔去烂菜叶子再啐上一口,千百张嘴骂出的唾沫星子淹得王识颜面无余抬不起头。

“仲平兄真的想好了,要留在定溪?”

徐遗与寇如山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再次问道。

寇如山释怀:“想好了,世人所推崇的功名无外乎沙场斩敌、高官厚禄而已,可是能得天下万民的认可,也是功名。我感激他们,所以我要留在这里以身报答。”

徐遗正色行礼:“那便有缘见之,珍重。”

寇如山:“珍重。”

“徐相公!”一声焦急的呐喊自山坡下传来。

徐遗寻去,一个小厮装扮的人跑到他面前,脸色十分着急,看这样子像是千里迢迢而来。

但徐遗不识得此人,问:“你是?”

“小人是安王殿下派来的,王爷传信,许云程下狱,危在旦夕。”

“阿程……”

危在旦夕四字将徐遗的神思劈碎,他喃喃念出口,弃了马车独自离队赶回庐陵。

一路上他有时会忘了呼吸,脑中晕乎乎的理不清哪一步出了问题,唯一清晰的感受便是心在重重地跳动着,一次比一次疼。

快马加鞭北上,不曾停歇,不进餐饭,更不敢思念……

思念之中,好结果无踪无影。

雪又不知何时落下,盖在庐陵城里的楼阙上,天地雪白一片。

可徐遗见了分辨出庐陵正落着两种雪,一种自天而生,另一种自人们的手中抛洒。

徐遗闯了进去,接下一朵,眼中聚起凝重。

“太子薨逝,举国素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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