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罢官

勉知吾弟:

此生我唯一幸事、乐事有三,二十八载手足相与为一,纵使短暂,却足以解慰一生。

见你平安长成为二,常忆你在襁褓之时,彻夜嘤嘤哭泣,我便下定决心要做好一位兄长。再到你牙牙学语、迈步走路,一声“哥哥”,欣喜至今。

如今你羽翼丰满,离巢高飞为三,不再需要哥哥撑伞相扶,不过饮酒伤身,要少喝。东宫你常住的偏殿外,那棵树上有一鸟巢,住着两只鸟儿,想必也同我们一样。上月去喂时,才知有一只飞走了,你替哥哥等它回来。

勉知,原谅哥哥擅自将你推上那个位子,那个位子容不下心软的人,所以哥哥害怕了。

来年冬尽春回,折柳一枝置于碑前,以慰我心,以此相见。

此生与你幸为兄弟,来世仍做兄弟,仅是普通人家的兄弟。

你为弟,我为兄。

勿悲,勿念。

这封绝笔书就放在东宫正殿中,赵瞻就在一旁慢慢睡去。

他没有托任何人送到赵眄手中,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死讯传出,他心爱的弟弟就会第一个赶过来,拿起它,收好它。

“官家!官家!太子殿下……薨了。”

当陈内官闯进上朝的大殿时,群臣向晕了的赵琇涌过去,只有赵眄不回头逆着人流往外狂奔。

从前赵眄最爱一路玩一路跑去东宫,没觉得这条路会这么远。

他不知在湿滑的雪地中摔了几次,身上的疼怎能比得过心间的,跑不动了就跪着去,站不起来就双手爬着去……

东宫冷得像是冰窖一样,赵瞻的尸首已被宫人放置宫祠处。赵眄双目无光,心神更不知丢在了哪里,他跌坐在留给他的绝笔书前,呆怔地盯着。

“勉知吾弟……”

四字而已,痛彻骨髓。

“吧嗒”,一只木制的小蜻蜓飞停在赵眄身旁,他捡起,儿时的记忆顷刻填满脑海。

“哥哥,这只小蜻蜓送给你,愿哥哥无病无灾,一生欢喜。”

对了,今日是大哥的生辰。

赵眄拿出那只还没来得及送出手的木蜻蜓,喃喃:“大哥,我又做了一只新的,可是、可是……”

几滴热泪浸湿在木蜻蜓的翅膀,意识到哥哥真的离他远去,赵眄这才攥紧它们仰头痛哭。

“四殿下……”陈内官见赵眄缩成一团靠在原处,已经脱下了官服,只着素衣。

赵眄被几下轻轻拍打给唤醒,他精神恍惚,一时分不清来人是谁,唤道:“大哥?”

陈内官听见,难掩悲色:“四殿下,是小人。”说完就要扶他起身,“殿下,夜深了,小人送您回去歇息。”

“大哥在哪?”

“在宫祠里。”

“官家呢?”

“官家还未醒。”

赵眄站在那闭上眼:“吩咐下去,太子薨逝,举国……”他顿了顿,压着眉头再落下一行泪,“素缟。”

陈内官一惊,即使他也想太子殿下的身后事能落得个好结果,可是也清楚废太子的身份如何能以太子仪制下葬。

“殿下三思。”

“按我说的做,下去吧。”语毕,赵眄脚步沉重像是拖着一副空壳,出了殿门,他要去那棵树下守着,如果等回来那只远飞的鸟儿,是要把这消息告诉大哥的。

永泰二十年十二月,再过一日便是除夜,时年赵瞻三十有四,于东宫深夜,乱雪纷飞,郁郁而亡。

徐遗久久回神,刚才他拦住询问的行人低着头呜咽地离开了。一路沉思归家,眉头不曾舒展过,可见到家中情景,皱得更深了。

“公子!”冬枣的肩膀由两人架着无法动弹,见到徐遗的身影,欣喜地叫道。

徐遗闻见立刻丢了牵马绳,环视起周围,书房的书籍全都被搜罗出来丢在院中。这阵仗令他彻底想通,赵眄若要给他转递消息,只会派孟青,而不是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他走过去厉声质问:“何人竟敢擅闯转运使家中?”

“哼,转运使?”一声轻蔑的笑声从凉棚处传来。

声音很是耳熟,徐遗看过去,眯起眼心中不舒服,邹荣一脸舒坦地躺在阿程给他做的躺椅上。

“邹荣,你这是何意?”

“何意?看不明白吗,自然是查抄了。”邹荣拍了拍躺椅后站起来,从椅子上拾起一幅他坐皱了的画像。

徐遗耐心已尽,神色冷峻地向邹荣走去:“邹荣,你又要放什么狗屁。”

邹荣反倒不恼,认为徐遗只是一只丧家犬乱吠罢了,举着许云程的画像得意道:“少在这逞能嘴硬了,许云程犯下大罪是必死无疑,你替他隐瞒身份,还能做这个转运使吗?徐遗,你身负圣命,却自己先回来,就等着被问罪罢官吧。”

邹荣说完,候在一旁的侍卫上前拦下了徐遗。

“公子!”冬枣身上的钳制已松开,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被带走。

刑部狱中。

徐遗走得极慢,左瞧右看寻找许云程的身影,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邹荣将他带进刑房,此举不言而喻,只是有一人的出现让邹荣的计划落空了。

邹荣:“林……林文凡?”

林文凡漠道:“这没你的事了。”

这简直无理,邹荣瘸着腿竟能走得健步如飞,朝林文凡争道:“大相公将此事交与我,你要插手?”转念一想,瞥了坐在桌前喝水的徐遗,“说来也是,你和徐遗是有些交情,但也别忘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林文凡没有理会他,直接坐在徐遗对面的位子上。邹荣就这么被两人无视,自觉没面子憋着火气出了刑部。

狱卒端上备好的酒水,林文凡倒了两杯:“喝一杯吧。”

徐遗目不斜视,继续喝刚才的水,林文凡默默一饮而尽:“官家病重,暂时理不了朝政,由韩大相公监国。安王私自下旨犯了僭越大罪,又终日在废太子灵前跪守,再难得官家器重。盈之,我说过你是斗不过他们的,可你不信。”

徐遗气定神闲盯着桌面,可是这模样惹得林文凡不痛快,继续劝:“盈之,你为何不肯服个软。”

徐遗:“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是因为他,你与他有私情?”

徐遗抬起眼不做掩饰,眼中明晃晃的承认。

“就因为他,你敢拿自己前程做赌,乃至性命。”

徐遗轻笑,眉眼尽是柔和:“该做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我不敢奢望与他还有以后,但能死在一处,仅凭这个,都值了。”

林文凡直感荒唐,弃了酒杯站起来:“他已不在这里,早在几日前移去内狱了,安王想的真是周到。”

末了,林文凡走到刑房门前,回头补了一句:“魏西行的事是袁淘,此人刚愎自用,北真初犯大兴关时他连打几个胜战之后想邀功,遂以监军之权压着魏西行作战计划,才致背水关反应不及,埋葬了十三万亡魂。”

徐遗偏头望去,他不解林文凡对他说这段话的含义,默然不语,回想起曹远那番话,心中逐渐复杂。

陈内官:“四殿下,官家遣人过来了,您快把这身丧服脱下,由小人穿着就够了。”

赵眄:“礼制是不是要说,这天下哪有皇子给庶民服丧的道理。”

陈内官担忧:“这几日虽不早朝,可是朝臣们弹劾您的奏章一封一封的往韩大相公那送。还说什么废太子不应停在宫中太久,应尽快下葬。”

赵眄哂笑一声,替赵瞻不值:“这棺椁里躺着的人,可是一心敬他的学生……”转而抓住跪在身旁的吴内官,“你去回话,说礼制怎么做的我赵眄就要怎么做,我不仅要服丧守孝,还要修陵。”

吴内官暗自叫天,殿下您怎么在这时跟官家较起劲了,他与陈内官对望,不知该不该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赵眄说完,猛地爬起来,才迈出几步路就两眼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殿下!传太医——”

自赵瞻故去,赵眄不思饮食,终日不寐,这会儿晕过去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大哥不要!”赵眄惊呼睁眼,瞳孔颤动,梦里小小的他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角,哭着闹着也留不住那道朦胧的虚影。

“不要……不要走。”偏殿里空荡荡,回响他的声声哭泣,他此刻最怕的就是空荡荡。

赵眄坐起来掩面稍缓一会儿,忽而听见殿外“叽叽”鸟鸣,便握着一丝不可能实现的期冀冲出去。

枝头上来回盘桓一只孤零零的鸟儿。

赵眄呆愣许久。

大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可赵眄的坚持赢不过一道命废太子匆匆下葬的旨意,他在灵前也不过只守了十五天。

无治丧、无陵寝、无卒哭,薄薄一抔黄土葬了赵瞻与一只新的木蜻蜓。

另一只赵眄做成坠子,从此不离身。

韩府内有一局棋摆至赵瞻下葬那日才下完,韩骞一人执两棋,仍是白子胜,黑子输。

他初见赵瞻时,自己仅是刚中状元的学子,而赵瞻也刚立为太子。

他从一个九岁孩童身上看见沉静、妥当,事事做得规矩,诗文、骑射无一不通。

只是很少流露出属于孩子的笑容与淘气。

自己则满腔报国热血,也有处可使,有枝可依。

不知从何时起,他发觉自己变了的时候已经不想回头了,而看见太子时,却生出恻隐之心,权术与谋计总能藏得很好,没有一丝沾染给太子。

时至今日,高位处群狼环伺,多年筹谋,他只认自己是对的。

韩府官家回禀:“相公,谢中丞想要一见。”

韩骞收起哀容,正好奇一个与他在政见上多年不合的人怎肯主动踏足他的府上。

对不起对不起卡文选手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罢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狩心游戏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反派渣攻再就业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涑水记闻
连载中双椒鸡捞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