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赛博朋克世界般的“不夜之城”有它最为活色生香的一面。
江陵大道就是这座城市里最紫醉金迷的地方。这里遍布着各种高端会所和酒吧夜店,男人们无不高大潇洒,女人们无不烈焰红唇,豪华跑车时不时在街道上呼啸而过,发出轰轰的低鸣声。
上流社会的“销金窟”。
羚羊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他感觉像在做一场迷幻的梦。
因为他终于成了焦点,一路上,有好些男人在盯着他看,他们都是衣着光鲜、仪表堂堂的有钱人。
真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羚羊走进一家酒吧,才在柜台旁坐下,就有几个男人前来搭讪,他们把他请进包厢里,喂他喝酒。羚羊沉醉在那些爱慕的目光里,整个人快要飘飘欲仙,像泡在美酒缸里一样。
他在黑色镜面的墙上看到自己的倒映,也忍不住啧啧称赞: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呐!简直是梦幻一般的美貌啊!
他点燃一根香烟,很是忘乎所以,不禁打开了话匣子,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
“我在西北当了好几十年的养尸人,”羚羊说,“我赖以为生。”
“真不可思议,宝贝,”男人抚摸他的膝盖,目不转睛地欣赏他的美貌。
“西北那地方是真的天宽地广,人烟稀少,”羚羊又说:“我独自住在农场里,平时都没有人来打交道,过一年跟过一天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不可能吧,就凭你这样的美貌,男人应该成群成群地围在家门口才是,快,说点趣事给我们听听,”男人故作严厉地要求道,用手挠他的腰,挠得他讨饶不止,好像非得让他说点特别的不可。
羚羊只能投降:“好,我说,我说……1998年的时候,农场里来了一个怪东西……”
*
确切地说,是一个长满了浓密长发的无面人头。
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羚羊开着车子从外面回来,离农场还有一公里的地方,一道黑影从他的挡风玻璃面前飞了过去,紧接着,他的车子就狠狠地颠簸了一下。
羚羊知道一定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当即踩住刹车,拿着手电筒下车查看,就见左前轮车胎旁边,搁着一个人头样的东西,上面遮瞒了浓密的黑发。
撞到人了?还把头碾了下来?羚羊惊恐地想到。
可是他绕着车子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其他部位的躯干,地面上也没有一滴血迹。
不是撞到人。
羚羊又走到左前轮旁,他俯身,把那颗“人头”拨了起来,并小心地掀开了上面的黑色长发。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扭曲的脸,结果任凭他如何翻弄黑发,都只能看到“头皮”。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个通体被黑色长毛覆盖的肉球。肉球有点硬度,轮廓形状跟脑袋很像,里面似乎有骨架。
究竟是什么东西?
羚羊有点想不明白。
但既然撞到的不是人,那就无所谓了。
羚羊抬脚把这个怪东西踢倒了一边,拍了拍手,打开车门,驱车回到了农场。
再次下车时,外面忽然狂风大作起来,树枝被刮得像弹弓一样弯曲了起来,地上黄沙发扬,漫天的尘土将路灯的光遮暗了不少,羚羊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
他直觉有一些东西在身边环绕,好像什么人的头发从他脖子上拂了过去。
怪风吹了两三分钟才平息,羚羊勉强睁开眼睛,却当即定住了身体,他骇然地看到,车子的后座上,正搁着那个满头黑长毛的“怪东西”。
黑夜里寂静无声,只有从很远的地方,会传来野犬的吠叫声。
“怪东西”的黑色长毛在后座上蠕动起来,它们快速地生长,几秒钟的功夫,黑色的毛发便爬满了整个车厢内部。
那种景象,有点像一颗被蛀空了的龋齿,内部被腐蚀成了一片乌黑。
接着,一个被毛发覆盖的人形从后座椅上慢慢地显现了出来,等它形成完整的轮廓后,黑色毛发渐渐缩拢并褪去。
最终,脱胎出来一个……羚羊。
跟羚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个怪异的人神情空白,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的羚羊。
羚羊吓得后退了一步,栽倒在地,他的瞳孔不断地放大,惊恐的神情几乎要将五官拧结成一团。
车里“羚羊”的那张脸贴到了车窗玻璃上,那对球形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睛里掉出来,它死死地锁定着羚羊。僵持了一会儿,它的其他五官动了起来,在相互拧结,直至形成一幅惊恐的神情。
它在模仿羚羊。
*
这长满黑色毛发的“怪东西”进了农场。
它在模仿完羚羊以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很快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变作黑发包裹的球形脑袋,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羊圈里的羊发出了鸣叫声,“怪东西”就顺着声音的方向飘进了羊圈。
第二天早上,羚羊就看见一头黑色的畸形羊羔趴在羊圈里,正努力地牵引四肢在地上爬来爬去。
走近时,可以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羊在叫,又不完全是,羚羊直觉,是“怪东西”在学羊叫。
到了傍晚,这叫声就跟正常的羊叫声几乎无异了。
原来“怪东西”是在模仿,从昨晚到现在,它先是模仿羊的形体和走动的样子,随后又模仿羊的叫声。
羚羊不想跟这“怪东西”纠缠,于是用绳子捆住了它,扔上了货车。他开着车子,一直开到五公里外的一条大河旁,将它扔进了河里。
他亲眼看见它沉了下去。
可是等他驱车回来的时候,那“怪东西”竟比他更早地回到了农场里,它搁在门口的石阶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上面绳子的死结都没有打开。
此后,羚羊又试过很多的办法来对付“怪东西”,他把它扔进火堆里烧,在它身上贴满符咒,用宰牛刀把它砍成碎块,搬来高压电箱电它……但无论用什么办法,最终这个“怪东西”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农场里来。
一个月后,羚羊就不再折腾了。因为“怪东西”除了看起来很诡异,并没有给他找麻烦。它只是爱好观察和模仿而已,它在农场里观察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旦感到有所兴趣,它就会进行模仿,有时候模仿牛,有时候模仿枯树上的乌鸦,有时候甚至模仿路边的岩石。
看起来似乎无害。
*
接着有一天,农场里来了一个清秀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只是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而已。
羚羊将年轻人引到屋里时,“怪东西”就出现在了楼梯底下。羚羊第一次回头,它悬浮在半空中,但是等他第二次回头时,它就变成了那个生气勃勃的年轻人。
“年轻人”站在身后,连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眼角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微笑的样子。
羚羊心里发毛,紧忙送走了年轻人。而那“怪东西”则跟着走到了窗前,将眼睛贴到玻璃上,还在认真地观察着屋外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年轻人走出农场,驾车扬长而去。羚羊便舒了口气,但他走回农场时,“怪东西”也不见了。
这事似乎没什么。羚羊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到了傍晚,他习以为常地开车到集市上去。
小货车在黄泥路上飞驰,到开出门五公里的地方,他忽然看见一辆车倾翻在了路边的土坑里。
他马上下车查看,才发现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正是白天来农场讨水喝的年轻人。他已经死了,身上的鲜血干涸发黑,肢体僵硬冰冷,一双凝固的、没有合眼的眼睛呆呆地对着挡风玻璃,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惊恐的神情。
而在对面的车窗上,正趴着同样一个“年轻人”!
它在认真地看着年轻人死亡后的样子,专注得像在观赏一件艺术作品。
甚至没有呼吸,只是偶尔,脑袋会稍微地歪一歪。
只是为了调整观察的角度。
这是一幕令人汗毛直立的景象: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脸死了,而另一张脸,则在看这张死了的脸。
*
从此后,“怪东西”对死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开始不断地观察死亡的场景。死亡场景有些来源于电视新闻,有些来源于报纸图片,有些来源于绘画作品,有些来源于电影情节……
“怪东西”最痴迷的部分,是逝者在死亡之前的挣扎,以及死后留在脸上的神情。
它这种“追寻死亡”的热忱,像极了一位致力于研究某个课题的学者。
“怪东西”有时候会离开农场几天,然后再慢悠悠地溜达回来,好像农场是它的家,他只是在做一些短途旅游。
只是离开的那些日子里,羚羊总会在电视上看到一些离奇凶杀案的新闻报道。
真相,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羚羊心里很清楚,“怪东西”本身没有善恶观,对于它来说,“杀人”就只是杀人,只不过是一个动作,就跟拿杯子喝水一样。
“杀人”并不象征邪恶,更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那就是为了“观看”。
*
“怪东西”在农场里赖了三十多年。
直到前年的冬天,事情才有了新的变化。
农场里运来了一位逝者。这位逝者从第九局实验基地里运出,身份是基地的人类研究员,大概是因为过度工作而猝死的。
她的丈夫把她送到了这里,让羚羊对她的遗体进行永久的防腐处理。
羚羊便按照以前的习惯,将女尸搬进了地窖。
等他做完全部工作,已是午夜时分,转身要离开地窖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磨牙的声音,有牙关在嘎吱嘎吱作响。
他回头去看,就看见那女尸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身体则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颤动着,好像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
她似乎有话要说,张开了口,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活在她的身体里,在牵引着她。
一连几个小时都是这个样子。
羚羊怀疑她身体里有寄生虫,要么就是内脏里藏着什么东西,因为总是有蓝色的幽光从她发灰的皮肤里泛出来。
他于是剖开了女尸的肚皮,在里面看到了一团细微的幽蓝光雾。
好像就是这团光雾在发出声音。
羚羊皱着眉头,盯着那团古怪的蓝色光雾。他怀疑可能是某些特殊的化学试剂。
他伸手碰了碰蓝色光雾,不是实体,是虚无的。他正试图驱散这团光雾时,地窖的角落里突然传来滴滴滴的声音,一道绿色的光从杂物堆里亮了起来。
角落堆着很多报废的家电,发出绿光的是一台老式的立体电脑,坏了很多年了。而此刻,那电脑的屏幕上打出了几行绿色的字:
【他们把我肢解了八个部分,用容器密封了起来,送去了八个不同的地方……
但我还活着,我一直在等他……
我的心脏还在金属匣子里跳动……
请帮我告诉他……
我还活着,在等他……】
文字后的光标还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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