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看不懂这几行古怪的文字，他抬头时，冷不丁看见“怪东西”正漂浮在前头。它也在直直地盯着女尸腹腔内的蓝色光雾。
“走走走，”羚羊把它轰了出去，“走开走开，别捣乱。”
“怪东西”被赶出了地窖，等羚羊再回到吊灯下准备收拾东西时，女尸腹腔里的那团蓝色光雾不见了。
也许真的是体内残留的某些化学物品，在特定情况下产生了反应。
羚羊疲惫地摇了摇头，不打算当回事了。他收拾完东西，到楼上去睡觉。
然而黎明之时，他从睡梦中醒来，听见有男人在哭。
他起身望向窗外，就看见一个男人弓着脊背跪在农场上。那男人的身体在颤动，不停地呜咽着，声音越来越大，间或能听见一两句话。
“……冷啊……”
“……疼啊……真是太疼了……”
“……你在哪里……”
羚羊一点点地清醒过来，他穿上衣服，下楼来到农场上。
男人依旧蜷缩着，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太疼了……我受不了……”
“你在哪里……”
羚羊的第一反应，是“怪东西”在装神弄鬼，它在模仿什么人。
于是羚羊没有在意，继续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楼下的电脑开着，打开的几十个页面都是一些关于狐人宁雩死亡真相的帖子和文章，文章附带图片，全是宁雩从前的照片。
是“怪东西”在搜索造物手的信息，它怎么会对这个死人产生兴趣？
羚羊无奈地一一关掉页面，最后一个页面里加载出了一张照片：
那大概是三四年前废城的狗仔抓拍到的，画面中的宁雩坐在跑车的驾驶座上，手握着方向盘，头转向车窗，眉头紧皱，似乎在为这种跟拍行为感到恼怒，而他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他的伺从黎白，他也转头望向车窗，他脸上的表情是惊讶，一只手正好伸到一半，似乎打算遮住自己的面孔。
虽然光线不好，抓拍的角度也有些刁钻，但画面里两张英俊的面孔丝毫不受影响，他们一个剑眉星目，桀骜肃然，一个明眸皓齿，温和爽直。
羚羊心里由衷地赞叹：真是好皮囊，要是我也有一副此等品级的皮囊该多好。
他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脑，一抬头，就看见“怪东西”正站在门框里。
“怪东西”变成了宁雩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抬着深沉的目光，皮肤发白得像在冷风里吹过，而嘴唇却红得像沾了血。
哪怕衣着体面，也给人一种从冰天雪地里流浪而来的感觉，那“白”和那“红”，应该都是被冻出来的。
羚羊怔愣原地。
惊骇，疑惑……
还有惊叹。
“怪东西”就一直保持着“宁雩”的模样，频繁在农场里走来走去。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不语，看青苍的天，看苍莽的山岗，看枯萎的树，看干涸沙地上的花……细风摇曳，辽阔的天空中飞过黑色的鹰。
白天里基本上都很平静，但只要一到夜幕落下，他就会跪在空旷的黄土地上哭泣，始终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你在哪里……”
好像他曾被人抛弃。
*
羚羊不免对宁雩产生了好奇，他逛各种网站和论坛来试图搜寻一些他身上不为人知的隐秘故事。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账号。
账号的用户名叫“寻雨”，他出现在大量有关于宁雩死亡真相的帖子下面，而他最经常问的一个问题却是：
“有2028年10月以后从第九局顺利出逃的幸运者吗？可否私聊一下。”
第九局从各种渠道抓捕了大量的变异体送到基地做实验品，其中确实会有一部分能够侥幸逃脱出来。
羚羊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在有关于宁雩死亡真相的帖子下面，问如此毫不相干的问题？
但他转而想起了那具腹腔内藏着一团蓝色光雾的女尸，她刚好是死在第九局的，而“怪东西”又是在这具女尸到来以后，突然变成了宁雩。
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关联，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难道，宁雩的死和第九局存在着某种联系？
女尸身体里的那团光雾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怪东西”进入地窖以后，那团蓝色光雾就消失不见了？
羚羊好奇地点进“寻雨”的主页，他的主页上只发布过两条感言。
2029年7月8日，02:39：
“我知道他最后变得支离破碎，因为我亲眼看见过他最痛苦的样子。
他们用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手段对付他，他饱受折磨，可是他看向我的眼神，还有光热。
他说不出话，但他一直在极力地试图告诉我：他没事。我
知道，我知道的。”
2029年12月31日，22:10：
“今年的最后一天，再有两个小时，这一年就过去了。
时间真是匆匆啊，明年能看见他吗？明年的梦里看见也可以。”
羚羊在看“寻雨”主页时，“宁雩”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两段文字，眼眶竟渐渐地湿润了。
真有意思，羚羊心想，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他偷偷拍摄了一张“宁雩”的照片，随便地发在了帖子的评论区里。
他想知道，对这个“活生生的宁雩”，人们会是什么看法？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地窖报废的电脑屏幕上的那段文字：肢体，容器，心脏，金属匣子。
这些关键词在他脑海里漂浮，他即兴编了一段文字：有天深夜，一架飞机坠毁在农场附近，我跑到事发之地，在破碎的残骸之中发现了一只金属匣子，我把这只匣子带了回去，接着，我就经常能看见已故的狐人宁雩在我的农场里游荡……
当然是没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觉得这张照片是假的，但那个叫“寻雨”的账号却立马上了钩。
他私聊羚羊，问他事情是真的吗？为什么照片里的人跟宁雩一模一样，那只金属匣子还在吗？可以让他看一眼吗？
羚羊开始装模作样，他回复“寻雨”：“我可以告诉你具体的情况，但是我必须知道你是谁，这件事情太诡异，涉及到的人物又非同小可，我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
“寻雨”便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让他转移到另外一个平台上，他说那个平台的**性很高，信息不会被泄露。
羚羊也就跟着换了个平台。
接下来，他就知道了，原来这个叫“寻雨”的人，是造物手生前的伺从黎白。
寻雨，寻雩。
“可以把那个金属匣子给我吗？它里面很可能就装着宁雩的心脏，请把它给我吧，它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黎白在视频那头向羚羊请求。
在摄像头没有拍到的黑暗角落里，“宁雩”静静地看着。在听到“金属匣子”这几个字之后，它转身走出了门外，过来一会儿，一个密封的金属匣子就从楼梯口飘了进来。
却依旧是隐藏在无法被摄像头拍到的角落里。
“好吧，”羚羊转过头，提出了要求，“给我你的拟态壳。”
既然那么重要，那就用拟态壳来换……
***
迷幻的灯影下，几个男人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时不时嬉笑几声，他们并不相信羚羊的话。
一个瞎编乱造的故事而已。
羚羊端起被重新满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那是杯冰水，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一下。
不由地眼眸深沉起来，自说自听道：“我后来在想，‘怪东西’应该是被那团蓝色光雾附身了，那团光雾或许是什么人的意识体。这意识体操控着‘怪东西’，利用它的模仿力变成了造物手宁雩。不过……我并不认为‘怪东西’会完完全全失去自主力……它热衷于观察‘死亡’的爱好，也不可能说停止就停止了……”
他又把目光投降了镜面墙壁，那里映射着包厢里的酒色景象，迷乱而堕落，当然，还有羚羊那张全新的脸。
他骗了黎白，宁雩的“鬼魂”在农场里显形的事情，是骗他的，那金属匣子也不是从坠毁的飞机残片里发现的。
他们，其实都是“怪东西”模仿出来的，当“宁雩”出现的时候，金属匣子就会消失，当“宁雩”消失的时候，金属匣子就会出现。
金属匣子里面也没有心脏。
“怪东西”是危险的，除了它诡异的本身，还有那附着在它之上的蓝色光雾，鬼知道又是什么呢？
它或许还会杀人，哪天它突然想观看死亡面孔时，说不定就会杀了黎白。
但是……
羚羊凝望着自己的眼睛，再一次深深陶醉。
但是为了这样一副完美的皮囊，说点慌、做点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
破败脏乱的平民窟里，昏暗的灯光透不过窗户。
即便是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人，一旦沉入黑暗，看起来就像空无一人。
住在床沿旁的“宁雩”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直看着林珂，好像他在确认，确认眼前之人是不是心中之人。
“你……”林珂终于开口，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宁雩吗？”良久他才问道，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关于宁雩的画面：他跟原主黎白在上个世纪的合照，他被斩首前回头看向黎白的眼神，他满手是血的抽烟样子……以及他抱着“自己”亲吻“自己”的场景……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个画面，有关于他的记忆真是太少太少了。
“宁雩”站了起来，他夹着香烟的手自然地垂落下去，慢慢地走向了林珂。
林珂忍不住要往后退，但是他身后就是墙壁，退不了。
男人一直走到他跟前。他比他高半个头，看他的时候，视线也是垂落的。
林珂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他在被俯视，被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俯视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低下了头，便自然地看到了男人的手。
很好看的一只手，白净，纤长，节骨分明，皮肉贴着骨头，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
手指间夹着的那根烟突然滑落了下去，掉在地上，飞溅起了稀碎的火星。
林珂倏然抬头，就在这时，男人的吻落了下来，稳稳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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